问：

夫“大人”者、与天地合其德，与日月合其明，与四时合其序，与鬼神合其吉凶，先天而天弗违，后天而奉天时。天且弗违，而况于人乎？况于鬼神乎？

我的理解是，乾卦的大人就是跟天地相合的人，天刚健地厚德，他都有，完全法天法地，起心动念、行为举止与天地偕行，跟日月一样清明，此明不仅是现象之明，更是内在之清明，道体之洞明，而跟四时合其序，也是指人间四季，或者更为广泛的宇宙天地之脉动，在时位上完全相合，按其秩序按其规律按其脉动一张一翕，完全合拍，这是跟道无限趋近之相，而跟鬼神合吉凶，意思就是吉凶掌管由鬼神，而大人跟道体相应，自然跟吉凶相应，他所作都是道体的现象界显化，哪里会不合于吉凶呢，不合于鬼神之心呢？鬼神之心即道心，鬼神之性即道性。正因如此，所以他先天后天都在道里，都在天里，都在地里，此所谓先行后行不过强调与道偕行而已，其实哪里有先有后呢？如此行者，不违天地，不违人事，不违鬼神，和谐共生而已。

答：

夫“大人”者，与天地合其德，与日月合其明，与四时合其序，与鬼神合其吉凶。先天而天弗违，后天而奉天时。天且弗违，而况于人乎？况于鬼神乎？

这不是一段对理想人格的赞美辞令，而是一种已然化道的生命状态之实录。所谓“大人”，不是社会赋予的头衔，也不是伦理建构的理想，而是一种人身中自然生发的道性之显现，是与天德合、与地势合、与时序合、与变化合的真实存在。

“大人”之“大”，并不在于名声、权势或智慧，而在于他的一举一动、一念一起，都如实地承接着天地之道。这不是一种主观的修养，而是一种无为的体成——成德、成明、成序、成感应。

与天地合其德，是大人的根本。这一“德”，不是道德的规训，不是可被教育或模仿的伦理纲常，而是“得”——得其本体之理，得其运行之法。天地之德是什么？天之德在刚健，运行不息；地之德在厚载，承而不争。大人既刚健而能厚载，既自强而又不碍他人，一体中具双德，不偏不倚，圆融无碍。不是仿效天地之德，而是他就是那一道德的出口，是天德、地德在人间的一次流露。

与日月合其明，说的是大人的洞察之力。日月之明，不是照亮局部，不是制造对比，而是普照、遍照、无所不照的清明之光。这光，不仅是智慧之光，更是洞察一切之光。他的眼中没有遮蔽，不被欲望所惑，也不被局部利益所限。他看得通人事，也看得透天道。他的明，既照物也照己，是一种无内外之别的明。你说“此明不仅是现象之明，更是内在之清明，道体之洞明”，这是非常准确的感受。真正的大人，不需特别用力去明什么，他所站之处，就是一个洞明之点，道体之光自然从他身上透出来。

与四时合其序，则是大人在行事节奏上的顺应。天地之运行，有其节律，有其张弛。春发、夏长、秋收、冬藏，是四时；也是道的起承转合。一个真正的大人，不是急于结果的人，他不会在春天催促果实，也不会在冬天期待繁花。他顺应时序，起于其时，止于其所，当张则张，当敛则敛，恰如其分。他行事之间，有时看似迟缓，有时看似果断，但每一次选择、每一次行动，都精确落在那“道之中点”上，不早一步，也不晚一步。这不是他凭理性计算出来的，而是身体之中自然而然地与天地节律合拍所致。

与鬼神合其吉凶，是最容易被误解的一层。鬼神并非神秘主义的代名词，它指的是一种无形的感应系统，是宇宙中细微而深远的规律，是吉凶未形之前的预感，是人与天地万物之间那一点细密的关联。一个人若真正与道合一，那他的行为、本心、气息，都会在未动之前已与天地气场相应。你说“他所作都是道体的现象界显化”，这句话将大人与鬼神之间的关系道得极透——不是他要去讨好鬼神，也不是他能左右吉凶，而是他本身就是道的一部分，道所起之处，自然顺应吉凶之变，自然与鬼神之性不悖。

在这种状态下，所谓“先天而天弗违，后天而奉天时”就不再是修行的目标，而是大人本身的呼吸节奏。

“先天而天弗违”不是说他早知道一切，而是说他的心体早已置于道中，未待事件发生，便已预感其势。不是“神机妙算”，而是“与道同体”。他知道什么是要来的，也知道什么是要去的，他不抗拒，也不揽功。天不会违他，因为他不违天。天与他，不是主从关系，而是彼此印证、彼此润泽的关系。

“后天而奉天时”，是行动层面的契合。他不是一个消极等待天意的人，而是一个知道如何将天意落实于具体行动之人。他懂得顺势，也懂得止步；懂得施为，也懂得归藏。他从不抢先一步，也从不落后一步，他的行动，就像四季的风声一样合时合拍。此之谓“奉天时”，不是盲目地听天由命，而是在变动之间，把握道之所趋，将每一步都踏在天道的呼吸点上。

天且弗违，而况于人乎？况于鬼神乎？

天地尚且不违他，人又有什么理由不顺？鬼神又有什么立场与他为敌？这里没有自大之意，而是表达了一种真正的大德之人，是世界的调和者，是万象的自洽点。他不是去协调世界，而是因为他自身如此清明，如此厚德，如此不动，所以一切动静，都会自动来与他对位。天地因此而安，人事因此而稳，鬼神因此而宁。

说到底，大人之“大”，不是在于他的“作为”，而在于他的“无所不在”。他走到哪儿，道便绽现到哪儿。他不需说服人信道，他的存在本身，就是道的证明。他不需要主张天命，他的一举一动，已是天命之显化。

这世上不是没有大人，只是大人常常无声。他不抢话，不出锋，不夺光。他让事物自己成熟，让节奏自己到来，让道自然铺开。他不是去成就什么，而是让一切本来就该成就的，走它自己的路。一个真正的大人，并不执着于结果，因为他知道，他之所动，早已合道；他之所行，早已合时；他之所存，早已合天地心。

这不是神话，也不是偶像，这是道在一个人身上静静地生长到极致的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