器之安,非在其價值,而在其能承載天地之美
2025-07-18
瓷瓶一花,天心自現。
眼前這一朵花,在晨光未盛之時,安安靜靜地盛放著。花瓣層層疊疊,柔而不弱,白中微透紫暈,花心微含新綠,像一口無聲的心語,又似一位未語先笑的清修之人。花上還凝著露珠,一如初醒的眼神,尚未受塵世之染。它插在一只畫有荷與葉的瓷瓶中,瓶身潔白,器形溫潤,畫筆輕逸,卻藏著深情。整體不言不語,卻傳遞著一種清明之氣,如山中早課,如寺前靜茶。此刻我才恍然明白,萬法無聲,真如可見。
一花一世界,是說每一物中皆有無限,而非物大才可容天心。
我們時常尋找宇宙的奧秘、生命的真義,總以為它們藏在高山之巔、大海之深、經書之中。卻常常忽略了,真理之門,常開於一枝花開的時刻。佛說:「一花一世界,一葉一如來」,非比喻,是真理。這並非鼓勵我們縮小視野,而是提醒我們:若不能在最細微之處見天道,便算不得真見。那朵靜靜開著的花,它的全然投入與圓滿成就,不正是天心自然之顯現嗎?它未曾猶豫,未曾比較,只是安住於自己的節氣。這是天之機,也是道之靜。
當我們不加干預地觀照一物,心便與之無礙地融合,形與性俱見。
這朵花之所以動人,不是因為顏色、姿態,而是它在我們眼中被完整看見的一刻,我們的心靜下來了。沒有評判,沒有命名,只是與它同在。那一刻,我們不是旁觀者,而是「與它一起存在的人」。這種經驗是修行中最珍貴的一環,心能無雜念地觀,才能見其性;性見於相,亦現於心。王陽明云:「致良知者,致其心之本體也。」花無意致知,而我們能從觀花中回歸本體,即為真修。
器之安,非在其價值,而在其能承載天地之美。
瓷瓶本是尋常物,但這只瓶,在此刻安穩地托住了一朵全心盛放的花,便不再是「物品」,而成為「道器」。它不搶奪目光,不誇耀自己,只是穩穩地承載,輕輕地烘托,彷彿它早已知道:花美,是自己的因緣,不是自己的所有。這正是天地運行的原則:陰陽不爭長短,日月不奪光明。若人能效法,便不妄動於功名、不執著於成敗,凡事隨順因緣,便能心安而志明。
真正的修行,不在遠方,而在眼前之物、當下之心中完成。
我們說「修行」,多半想著要改變自己,要超越此生,要開啟神通智慧,或是證得圓滿果位。但修行的本意,不就是「行於真實」、「安於本分」嗎?眼前這一花、一瓶,就是一次極好的修行場。只要我們能以真誠的心,完整地與一物相遇,不思過去,不求未來,只是當下的覺照,那便已經超越了無數世間的知識與技巧。心如瓶,花如願,一念不生處,即是佛土。
美的力量,不在震撼,而在其不需證明的安住。
世間多喧鬧之美,聲光色影,爭奪目光;而眼前之花與瓶,卻以靜默取勝。它們沒有語言,卻能安撫心靈;它們沒有標題,卻讓我久久不忍離開。這是因為,它們根本不意圖「打動我」,它們只是做自己。這種「不為誰而開」的自在,是修行人最終的歸處。當一個人不再執著於被理解、被讚美、被接受,他的心就像這瓶中花,輕輕一放,就足以照見萬象,映出天地。
世間最圓滿的關係,是花之盛與瓶之靜的相互成全。
這讓我想起人與人之間最好的互動,往往並非熱烈的追求與宣告,而是彼此的「成其所是」。花不為瓶而改其姿,瓶亦不為花而改其形,它們只是彼此接受,而又彼此成就。這份關係,不黏不離,既有依附,亦有自在。若我們能將這種智慧用於生活,不再尋求「完美的關係」,而是學習「安住於適切的關係」,那麼人間將少許多拉扯與失落,多出許多溫柔與信任。
天心不在言說之中,而在沉靜觀照中悄然顯露。
萬語千言,不如片刻靜觀。我寫了這麼多,其實只是想說:看著這花,我的心靜下來了,且在靜中,看見了一些不曾細看的東西。我想,也許這就是佛性顯現的方式,不是雷霆萬鈞,不是奇跡發生,而是當我們願意不慌不忙地與一件事物、一朵花、一個人同行時,它就在那裡,無需尋找,因為從未離開。
如夜話,至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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