活下去不难，难的是在苦里不丢掉自己。

年少的时候，我们总以为活着就是顺风顺水，读书、工作、结婚、生子，像一条从源头流向大海的河，虽然有弯有曲，却终归平缓。可等真走进人生，才发现更多时候它像一条跌宕的山涧——石多、水急、暗流涌动，不小心就会被冲得七零八落。有人在暗礁处停下，干脆不再往前；有人挣扎一阵，任自己被水卷走；也有人在湍流里咬牙，哪怕被撞得满身伤痕，也要爬到岸边喘口气。莫言在《丰乳肥臀》里写尽了这样的河流——贫穷、战乱、人心反复、命运无常，那些看似压死人的重担，却被一个个小人物硬生生扛了过去。这不是书里的虚构，而是生活的原貌。

鲁璇儿的命运，是那条河最险恶的河段。幼年失去父母，嫁给懦弱无能的丈夫，又背上“不生养”的骂名；为了孩子的生计，她宁可背负羞耻，也要去向不同的男人借种，生下九个儿女。日军入侵时，丈夫惨死，婆婆疯癫，家境破败，连活着的念头都差点放下。可她在那锅下了砒霜的汤前，还是收回了手——既然不怕死，那就更该试着活下去。她用双手挖地道躲轰炸，带孩子去讨饭、捡菜叶子，宁可自己一天天瘦下去，也要让儿女一年年长大。这股劲儿，不是盼来好运，而是活命的底气。

可命运从不怜惜这样的底气。辛苦养大的女儿们，一个个死于情难、战火、饥荒与政治运动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苦，几乎要掏空她的心。她也有想随她们而去的念头，可每次回头，看到还在张望的小儿子和外孙，她又挺起那双已经驼了的肩。世上许多活下来的故事，都是这样——不是因为胜了命运，而是因为背后还有人，需要你站着。

可是，苦不只来自天灾人祸，还来自人心的变化。姐妹们在年幼时亲密无间，分馒头、抢罚责，谁都舍不得落下谁。可嫁人后，因立场、阵营、利益不同，开始站在对立面。丈夫间的刀枪，砍断的不只是别人的性命，也割裂了她们的手足情。血缘再浓，也抵不过你死我活的局势。鲁璇儿明白了，人心会变，关系会淡，强求无益。她不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，不管多难，都自己想办法活。被外孙赶出家门时，她也没怨，只是自己提着包，走进一座破塔安身。

这世上最难测的，不是天气，不是战争，而是人的心。热的时候你觉得它能照亮一生，冷的时候你才发现它比风雪还狠。若你总拿它当依靠，就会被一次次失望击垮。懂得亲疏随缘，心就多一层壳，风吹不破，雨打不透。

还有一种苦，是自我和自己的拉扯。小儿子上官金童，生来混血的外貌让他被嘲笑、被排斥。他自卑到想抹掉自己的模样，被冤入狱十五年也不辩解，出狱后稍有起色，又在婚姻背叛里选择沉默和逃避。他的人生，就像一条任人牵走的船，没了舵，漂到哪算哪。母亲一次次劝他，既然生来如此，就要硬起腰杆。她用捡破烂的钱帮他度日，用劳碌换来一丝丝改变的可能。慢慢地，他才肯去面对别人，去谋生，去为自己争一点立足之地。人最可怕的，不是被别人打倒，而是自己躺下不愿再爬。

我们都曾怨过命运不公，也曾被人心伤过，也曾在困难面前想躲。但真正让人一辈子沉下去的，不是那些外在的苦，而是你自己在心里的放弃。你一旦认了输，不管多么善良的人也拉不起你。反之，你哪怕只留一口气，也能慢慢挤出一条路来。

活着的智慧，也许就是接纳苦的存在，不放弃自己的选择。命运可能不听你指挥，人心可能不照你期待，但你可以不让自己变成命运和人心的牺牲品。你不必非得赢过谁，不必非得让别人喜欢你，你只要在每一次挫败后，还能站起来，就已经很了不起。

在《丰乳肥臀》里，莫言用一个母亲的身影，告诉我们：生死面前，活是难的，可越难越要活；被人心伤透后，依然能独自撑过去；跌到谷底后，还能自己爬上来。这是生活的底层规律——苦会来，变会来，但你要守住自己，才不白来一遭。

合十，如夜话，至此。

推荐书籍：《活着》，余华著，作家出版社1998年版。ISBN：9787506317322。作品以平实的笔触，刻画出普通人在苦难中的坚韧与生命的力量，与本文主题一脉相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