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话我的农民工父亲
2025-08-13
人这辈子啊,想明白父母那点事,比考上清华还难。
我年轻的时候,总觉得和父亲没啥好聊的,他那一辈子的词典里,不会出现“自我实现”“人生意义”这种词。他只会说一句:“这都是命。”那时候我觉得他是逃避,其实是我太天真——没见过风浪的人,哪懂浪有多高。直到我像记者一样问他,从上学、辍学,到打工漂泊三十年,他才一桩桩翻出来,像老屋角落的旧木箱,吱呀一声,里面是灰、是霉味,也是他一辈子的底色。那一刻,我忽然意识到,我们总想要父母懂我们,却忘了先去懂他们。
我父亲的少年,是用四年级就打住的学业换来的自由。学不进去,没人逼;学费便宜,依然不上;那时的大人们不觉得知识能改变命运,手里有镰刀、有锄头,就觉得够了。可后来他出门打工才发现,没学问寸步难行——连扫个码、发个工资都得求人帮忙。这个自嘲里有火气,也有被世界抛在身后的无力。他说的这些,我听着像笑话,但心里发凉,因为这不是一个人的遗憾,是一代人的集体命运。
我一直觉得父亲该有些像电影里的硬汉,可事实是,他的少年并不浪漫。穿的是棉花衣服,头上长虱子,洗澡刷牙是奢侈,解手用土坷拉。他最爱的娱乐活动是捉迷藏、投瓦片,去县城是大事件,过生日就是煮几个鸡蛋。他从没说过“我有梦想”,只是觉得能出门打工就是了不起。那时候的他,十三四岁就跟着朋友去城里,干的是拉灰、粉刷、刷油漆,一天三块钱包饭,寄回家的钱是二百块一封。问他孤不孤单,他说谁不想家啊,不想家的人脑子不正常。说这话时,他眼里泛着的,不是泪,是一种沉重的笑。
说到这儿,我突然发现,这些年我拼命往外跑,以为自己是为了追求更大的世界,可父亲走南闯北几十年,他看过的地方比我多得多——内蒙、新疆、福建、北京……可他没留下“我去过某地”的骄傲,只有一句“没挣到大钱”。在他眼里,风景和历史是没用的,他要的是回家种几亩地,养几只羊,手里有活计,嘴里有口饭吃。这听上去寒碜,但那是他看尽风雨后的笃定。我曾想,他这一生如果有顿悟,可能就是那句话:“你先养活自己再说。”
可真让我顿悟的,不是他说的,而是我听懂的时候。我才发现,我们这代人纠结的“精神追求”,在他那里从来不是问题。不是他不配拥有,而是现实让他没空想。他的一生,是在命运的铁轨上被推着走,不是他不想下车,而是脚下的地太烫,跳不下去。于是他一边忍着伤痛、一边养家,一边被欠工资、一边漂泊,他不抱怨,因为抱怨不能换来工钱,不能换来孩子的学费。他唯一的“浪漫”,是等我毕业就不干重活了,和我妈守着小院过日子。
听完这些,我觉得所谓的“理解父母”,不是心里一热就完事了,而是你得真去看见他们走过的那条路。那路上没有灯,没有导航,只有他们摸索的脚印。而我们,总想用自己手里的地图去质疑他们的选择,却忘了他们当年连地图是啥都没见过。我一度以为父亲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农民工,可现在我明白了——他是一个被生活狠狠摔过无数次,却还能每天起来干活的人。这种力量,不是读几本书就能学来的。
从他那里,我学到一个很简单的理——不论你想要多大的梦想,先让自己活下去。你可以去找诗和远方,但别忘了先有饭和柴。那些看似粗糙的日子里,藏着他们这一代人最真实的智慧:不追风口,不玩概念,不等机会,先干着,干着才能走到下一步。我想,这也是我父亲一生的修行——他没说过道理,却用日子告诉我,活着本身,就是最大的本事。
合十,如夜话,至此。
推荐书籍:《一个男人的位置》安妮·艾尔诺著,上海译文出版社,ISBN: 9787532786264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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