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见立知,是无明本
2025-08-20
别把知道当真理,心就亮了。
“知见立知,是无明本。”八个字短短,像一把钥匙。它轻轻一拧,许多被我们叫作“道理”“常识”“立场”的东西,就露出另一面:原来不少痛苦,不是因为不懂,而是因为“太懂”——更准确地说,是因为把自己的懂,立成了不可动摇的“真”。这句话要回答的核心,其实很朴素:怎样不被自以为是的聪明绑住,怎样在信息拥挤、意见喧哗的时代,守住一颗明亮不昏的心。为什么当下要写它?因为我们正活在“立知”的高峰:算法推送,强化既有偏好;社交对话,变成立场对撞;言论市场里,谁声音大,谁像真理。孩子考了几次高分,就被立成“天才”;同事一次失误,就被立成“不靠谱”;一段概念学明白了,就要去给万事万物戴帽子。久而久之,我们手里拿满了标签,却把活生生的人和事,遮挡在标签背后。于是“无明”不是黑暗的无知,而是明明有光,却被我们自己挣出来的一层雾。雾在眼前,月在天上,差的只是一点不急着立的耐心,一点肯让出空间的胆识。
先把这八个字逐字拆开,在字面里照见深意。“知”,在汉语里有两层,一层是感觉到、一层是明白了;它既是感官的触达,也是心智的把握。“见”,是看见,也是见解;眼能见色,心能见义。“知见”合在一起,指我们的认知—观念系统,包含经验、理论、信条、偏好。这里的“知见”不是敌人,它是人类赖以辨事的舟楫。关键在第三字——“立”。立的本义是竖起、树起;在修行语境,它还有“执取、凝固、实有化”的意味。“知见立知”,就是在已经具有的知见上,再去“立”一个新的“知”:把本来流动、姑且、权宜的理解,竖成刚性、绝对、唯我独是的判断;甚至在“知道我知道”之上,再安一个“我对所以对”。这就叫“头上安头”,把原本柔软的明白,塑成硬壳,挂上名号,固守成壁。第四个字又是“知”,同字而异位,前一个“知”是自然之知,是与境相应的灵明;后一个“知”是立起来的概念之知,是自我在明白上加冕。一个活,一个僵;一个通达,一个执着。紧接着一个“是”。“是”,是判定句,非因果、非比喻,是直指:这般动作,本体上就是那件事,不是“会导致”,而是“即”。“无明”,佛典常译为“avidyā”,不是没有知识,而是缺少正见、遮蔽本明;“明”本来在,因执而昏。最后一个“本”,是根、是本源、是“诸病由此出”。合起来就是:当你在知见上再立一个自以为是的“知”的时候,这个动作本身,就是遮蔽清明的根。它不是劝人“不要学习”,恰恰相反,它是在提醒:要学习,但不要把学到的“立”成墙;要有见解,但不要把见解“立”成枷锁。生活里的例子最能说明:当你决定“他就是这样的人”,你就看不见他今天的改变;当你认定“这类书没有用”,你就错过可能点亮你的那一页;当你抱紧“我所学是唯一正解”,你就开始与世界为敌,与自己为敌。立知之后,心眼就不再对新鲜的风打开,明明眼前有光,你却觉得一片昏沉,这就是“无明”。“立”太重,“明”就弱;“立”一松,“明”自来。
有了字面的铺垫,更重要的是在生活里嘱咐一声:知见可用,不可住;可借,不可执。一个常见的误会,是把“无明”当作“不懂”,于是拼命往心里装材料、装话术、装术语,以为越装越明。装到后来,脑袋确实很满,心却越来越硬,眼里越来越窄。我们在网络论战里见过这种硬:一句“我不同意”还没打完,另一句“你就是××”就飞了过来;我们在办公室里见过这种窄:看事只用一种尺,任何反例都被塞进“特例”;我们在亲密关系里见过这种满:总举过去的旧账来定义眼前的人。若问究竟卡在哪里?就卡在“立”。立使得知见失其灵活,失其谦卑,失其随缘,失其生机。楞严古训还有下半句:“知见无见,斯即涅槃。”对照来看便更清楚:并非要你把知见丢掉,而是要你让知见“无见”——让它不再“立”为僵硬的我见、成见、偏见;让知见成为透明的窗,而不是厚重的墙。你仍然看,你仍然识,你仍然判断,但判断不过夜、见解不居功、知识不压人。那时的“见”,是见而不取;那时的“知”,是知而不执。见如镜,照来照去,不把影像当自己;知如水,随器而方圆,不把便利当本体。这一来,明就不再被遮,心底的光亮就能透出来。
很多人等着那一记“顿悟”——像雷击、像闪电,一下子把夜劈开。其实顿悟常常是安静地落在“此刻”。你正要用旧观念给人判死刑,忽然记起“知见立知”,心里便像有人按了暂停键;你把“他就这样”改成“他眼下这样”,空气立刻松一松。你正要把“我懂”叠成“我一定对”,忽然问自己一句:“我是在看事,还是在捍卫一个标签?”这短短一问,像一把小小的扳手,松开“立”的螺丝。你正要对孩子下判断:“你不行”,忽然换成描述:“这次做得不理想,我们再来一次。”从“立人之知”转为“观当下之情”,一次就能换一片天。你在街头被人无礼,旧知见立刻起势:他坏、他粗鲁、他该被惩罚;你若能深呼吸一口,看到他可能正过着艰难的日子,看到自己也曾狼狈无状,你就把“立”的硬度软化为“见”的分寸。顿悟不是虚无漂浮,而是这等细腻的转换:从“立”到“松”,从“判”到“看”,从“贴标签”到“看缘起”。那时,知见像桥,你从桥上过河,不在桥上扎营;那时,知识像筏,助你渡水,不在筏上争王。再进一步,连“我在顿悟”也不用立,恐把灵动又锁成新壳。只要你记得把那一点“立”的力量收一收,把那一点“我要赢”的冲劲缓一缓,觉就有空间,明就有通道。所谓“无明本”,本来无根,根在“立”处;所谓“涅槃门”,门无标志,标在“松”处。你在地铁里、在会议上、在厨房中,处处都可练这一招:看、觉、松。先看当下的念如何起,再觉自己正要立什么知,最后松开那点硬度,让它回到流动里。三步连成一气,并不神奇,却掌着大用。
回到理上收束,不要误会“知见立知,是无明本”是在贬斥理性与学问。恰恰相反,它是在给学问理性找到更稳的归处。我们读书、求学、做研究、讲是非,都是善事;但学问若不自照,理性若不自省,就极易从“助缘”变“遮蔽”。正确的态度是:用知见而不被知见用;住言说而不让言说把心占满;守立场而不把立场当成自我。面对复杂世界,我们仍然需要判断、需要标准、需要制度;只是每一次判断之后,留下一条退路给新事实;每一个标准之外,留下一点空白给异声;每一种制度之内,留出一扇窗给生命的变化。这样做,并不是软弱,而是一种更强的定力:你不急着“立”,你敢于“等”;你不忙着“盖章”,你愿意“再看”。久而久之,你会发现人际关系变得松弛,学习变得欢喜,对话变得有趣。你不把自己框死在一个光鲜的“我懂”的壳里,也不把他人塞进一个秽浊的“你就那样”的格里。你的心,亮一点;你的眼,清一点;你的世界,宽一点。那时你再回看这八个字,会心一笑:原来它不是拿来训人的,而是拿来护心的;不是要我们放弃头脑,而是要我们让头脑服务于明而不遮住明。如此,知见仍是知见,学问仍是学问,理性仍是理性;只是它们都变轻、变活、变透,像窗,像桥,像筏;而你,走在桥上,渡在筏上,看着窗外的月亮,月亮就在那儿,清清楚楚,不在言下,不离言中。
合十
如夜话,至此
推荐阅读:大佛顶首楞严经(《楞严经》)。可参见《大正新修大藏经》第19册 No.945,CBETA(中华电子佛典协会)电子版亦可检索“知见立知,是无明本;知见无见,斯即涅槃”等相关段落,便于对照原典与诸家疏解深入体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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