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病毒更可怕的,是人的情绪传染
2025-08-25
学会安住,坏情绪就无处可传。
我在水槽边搓着碗,窗外风吹得栀子花轻轻晃。手机里弹出一堆消息,或悲或怒,像水泊梁山的好汉呼啦啦聚在一处,气势汹汹。手里的碗却只做一件事:被我擦干。此刻我忽然懂得一桩小道理——情绪会“人传人”,可人也能“自作主”。题目说,比病毒更可怕的是情绪的传染,我点头又摇头。可怕不在于情绪会传,而在于我们让它住进来。易经有观卦,说“观国之光,利用宾于王”,先看清,再行动;《大学》说“定而后能静,静而后能安”,先安住,再处事;《心经》说“照见五蕴皆空”,先照见,再放下。这些都在回答一个朴素的问题:怎样不被外界拖着走。写下这些,是因为眼下众声喧哗,人人都像孙行者,金箍箍在心上,一有人念咒,疼得跳脚;也是因为我在日常里看见,一个家的气韵很快被一条坏消息搅浑,一支团队很容易被一句冷话点爆。与其忙着打“外敌”,不如先把门闩安安稳稳扣上,把心中的赤兔马先勒住,把自己的灯点亮。情绪的传染像风,风自有来路;心若安定如山,风过不留痕。
我试着把这件事一点点讲细。人是环境中的人,情绪会彼此映照,这像《三国演义》里“借东风”,风不见却能鼓帆;也像《红楼梦》里的太虚幻境,一进一出,心景立变。心理学家做过实验,把快乐的词推给一群人,把忧郁的词推给另一群人,前者生发笑意,后者心生阴影;我们也做过无数次“民间实验”:一个人阴着脸进门,全屋气压立刻下降;一位同事在群里抱怨,键盘声陡然密集起来。为什么会这样?《中庸》里说“喜怒哀乐之未发,谓之中;发而皆中节,谓之和”,意思是,万事在“未发”时有一种自然的平衡,一旦发而不中节,就会失衡。负面情绪的“人传人”,其实是“不中节”的连锁。它像“踢猫效应”,上游一脚,下游连环;像梁山泊的连营,火起一处,燎原万里。我们常常忘了,自己的心猿意马,不只是自己受折磨,也会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让一家、一队、一城都乱了阵脚。于是,谁的话语分量大,谁的情绪就成了“军令”;谁在圈层里声势足,谁的情绪就成了“号角”。《儒林外史》里写士林清议如何把众人情绪掀得波翻浪涌,《官场现形记》更像照妖镜,讥笑人情冷暖的传染性。我们不是不知道,只是常常来不及——来不及问一句:此刻我是在“中”,还是偏了;来不及停一停:这股风从哪里起,又要把我吹往哪里去。
我曾在电梯里亲历一次“人传人”。清早,电梯故障停在中间层,一位女士着急赶时间,言语火辣辣,像行者当年闯了天宫;另一位先生接上话,嗓门越来越高;孩子被吓哭,妈妈也跟着急。狭小的空间里,情绪像连珠炮。《道德经》说“以静制动”,我想试试看。便只做两件小事:一是把背靠稳,像靠在一丛竹上,呼吸往下放;二是把话放轻,像林黛玉随手拢一拢风,问一句要不要打物业电话,再请大家往里挪半步给老人留点位置。几句话,几口气,火就下来了。不是我有何能耐,而是人的心本有“可转之机”。佛家称“念住”,把念头安住在当下的一处:脚掌踩地、手心发热、鼻端出入。念住一息,火势便退三分。那一刻我忽然如梦初醒:情绪的传播靠的是“握手”,有人伸手接了,它才一路串下来;若在我们这一环松手,它就掉在地上,化作灰。孙悟空的金箍棒厉害,厉害在一收一放,如臂使指;情绪也要学这一收一放,懂得“收”,才见“放”。我们平日以为“不要受影响”是对抗,其实更像行云流水,任它来,不抓;任它去,不追。《金刚经》言“不取于相,如如不动”,这不是冷漠,是清明。清明了,便有力量转化:愤怒转为分辨,是非分得清清楚楚;忧郁转为悲悯,能把话说得暖暖和和;焦虑转为谨慎,手脚却不慌不乱。像诸葛亮借东风,不硬撑,把风向顺过来;像鲁智深倒拔垂杨柳,不是拼命用力,是借势用巧。顿悟不过如此:不在外境,不在旁人,在自己这一念一息之间。
既然看明白了,接下来便要说怎么做,落到茶米油盐里,落到早出晚归里。《大学》的工序清清楚楚:“格物、致知、诚意、正心、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”。借来做个“情绪免疫”的小法度,日用即道。其一,格物致知,先“识别”。每天给自己几次“自观”,像贾宝玉照镜子那般细看——我此刻在受谁的影响?我正在传什么气息?把外来的、自己的分开,把事实与评价分开,把当下与过去分开。其二,诚意正心,先“安住”。用最朴素的观息:一吸一呼,数到十再回一。心里摆一个“象”,比如一盏小灯、一泓清水,一急就看一眼。心是猴子,灯是金箍,水是芭蕉扇。其三,修身齐家,先“减量”。对信息做减法,给手机、群聊、短视频设时段,像给城门设宵禁。和“黑洞人”保持礼貌边界,必要时“按兵不动”。其四,治国平天下,先“正言”。孔子说“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”,说话先把情绪里的火退下去,先问“这句话能不能助益风气”,再看“是不是非此不可”。一句温言,胜过十句高论;一声缓和,胜过一番争锋。其五,化敌为友,先“引导”。在团队里,把“抱怨”改成“陈述事实+求解路径”,把“泄愤”改成“请教”,把“攻心”改成“攻事”。《水浒传》里的豪情要留,但要学会“替天行道”的气度,把火用在刀上,不用在人身上。其六,持久之道,先“回炉”。每日三问三省:我今天有没有传染坏情绪?有没有拦住一场“踢猫效应”?有没有点亮一家人的心气?日日如是,绵绵用之。《道德经》说“绵绵若存,用之不勤”,不显山露水,久而久之,自见“气象”。当我们这样做时,你会发现,所谓“情绪免疫”并不是把自己关进冷宫,而是像《瓦尔登湖》那样保留一泓清泉,人人可以来饮,人人饮之各自清明。那时,二元对立也慢慢松开:不是非要堵他人的“坏”,而是在自己这里兴旺“善”;不是去压住别人的“怒”,而是先让自己的“直”站稳。《中庸》所谓“致中和”,恰恰是这个味道。
写到这里,我愿把一句压箱底的话摆在桌上:情绪传播是天理,人心可度是人事。天理不须强争,人事可以修治。我们不必把自己修成铁人,不忧不惧;只需把自己修成“可问之人”,可问一声“你为何怒”,可问一句“我能如何助”。《红楼梦》里,黛玉落花也葬,悲悯使她不被悲伤吞没;《三国演义》里,卧龙观天象,冷静使他不被战鼓催昏;《西游记》里,三藏柔而有骨,慈心使他不被群魔扰乱;《儒林外史》里,讥世警俗,清醒使人不被风气裹挟;《官场现形记》里,恶俗昭昭,可作为镜子日日照拂。《大藏经》里说“诸行无常”,不必怕,常也无常;“诸法无我”,不必惧,我亦从无。懂到此处,我们就能把“人传人”的坏,转成“人润人”的好。一个人稳一点,一家就亮一点;一家亮一点,一城就暖一点。用兵法的说法,这是“火攻”,点亮自己的灯,然后让灯与灯相接,灯灯相续。用庖丁的说法,这是“养生”,刀在缝隙里走,越走越省力。当我们每人多一分定力、少一分躁气,风吹不乱,浪打不翻,病毒也好,情绪也罢,都成过客,都成云烟。到那时,你不必时时防御,不必处处硬扛;你只需在心里摆好座次:真相在上,仁义在前,柔和在侧,勇敢在后。其余的,任它来,任它去。这样活,才称得上正大光明,才称得上安安稳稳。
合十。
如夜话,至此。
推荐书籍:Elaine Hatfield, John T. Cacioppo, Richard L. Rapson,《Emotional Contagion》(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, 1994)。该书系统论证“情绪传染”的心理与生理机制,可在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官网与各大图书馆目录检索到同名书目与作者信息,便于核验与延伸阅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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