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位复旦教授的反思:为什么世界一流大学都有哲学系?
2025-09-02
【主题】:为什么世界一流大学都有哲学系:从“会做题”到“会提问”的底层跃迁
【核心矛盾】:表面上我们以为缺的是技术与资源,实质上真正稀缺的是批判与反思的能力,它决定了我们能否持续产生新思想、走出路径依赖、抵达更高层级的创造。
周一清晨的教研会,你端着咖啡坐在最后一排,投影上依次滚动经费、项目、指标,手机里弹出一条新闻:某顶尖大学又拿下几个诺奖得主的合作。你叹了一口气,身边同事低声说,我们的硬件也不差啊。表面问题很直接:钱、楼、设备齐活了,怎么还是差一口气;本质问题却尖锐:没有训练“质疑—反思—求证”的肌肉,再先进的仪器也只会放大既有的惯性。
午后你去实验楼取样,电梯门合上那一刻,脑海里突然闪回一道经典追问:为什么世界一流大学几乎都有哲学系。难道只是传统配置吗。还是它承担了某种看不见却举足轻重的底层功能。
一位物理学家在公共演讲里说过,科学从不是“答案的累加”,而是“问题的升级”。这句话让你愣住了。因为我们多数时候被训练成“把事做对”,很少被鼓励去“把对的事做成问题”。
你会发现,一线科学与工程的突破,总是在“敢不敢推翻自己的最佳实践”上分高下。波普尔曾把科学的前进描述为“大胆假说与严苛证伪”,不是用一个个小修小补把旧房子粉刷得更白,而是敢于在地基上开洞、在结构上动刀。哲学在这里提供的是一种“敢于让最根本的前提接受拷问”的勇气。
有人反驳,说现实的科研哪有时间搞“虚的”。可真正的虚,恰恰是对前提不加审视、对概念不做界定、对范式不肯松手。库恩指出科学会在范式危机中跃迁,新范式的出现像是换了一副看世界的眼镜,你沿着旧图纸跑得越快,越可能在错误的赛道里加速。
再说具体一点。你所在的团队这两年在做算法“提速”,每周都在追求百分之几的迭代,结果越做越辛苦,边际收益下降。有人在组会里问了一句:我们真的在解决“速度”吗,还是在回避“问题重构”的代价。全场沉默了一分钟,主持人说,先把本季度KPI做完。你心里明白,这一分钟的沉默,其实正是哲学该出现的地方。
为什么一流大学舍得在理工密度最高的园区里,给哲学留下一栋楼。因为他们知道,培养“会提问”的脑,比培养“会做题”的手更慢,但更值。会提问不是故作高深,而是对“概念—证据—推理”的系统敏感:我说的效率是吞吐还是延迟;我引用的数据是相关还是因果;我选择的指标会不会反过来塑造行为。
你或许会想起一个细节。尼尔斯·波尔把太极图放进家徽,配上“对立相成”的座右铭,不是装饰,而是在提醒团队:粒子与波、确定与不确定、微观与宏观,这些看似矛盾的范畴,共同组成了可被理解的世界。一个哲学概念,就这样变成了科研判断的方向感。
再看课堂。很多高校里,学生的成绩表一列列漂亮的A,可老师们私下里最常叹息的是:讨论课的问题越来越“标准化”。你若在教室里抛出一个“如果前提错了怎么办”的追问,空气会瞬间凝固。你会想到苏格拉底在雅典的街角,用接二连三的追问把人从“自以为懂”拉回“我需要搞清楚”的起点。
为什么“批判”这么难。因为它会让人暂时失去确定感,几乎等同于心理上的失重。可正是这种短暂的不适,带来方法上的增益:你被逼着把概念剥得更薄、把证据摆得更直、把推理走到最后一步。当你习惯了这种不适,批判就从攻击他人,转化为“对问题的最大善意”。
有人担心,批判会伤人,会让团队撕裂。其实真正的撕裂从来不发生在“有分歧的人之间”,而发生在“有分歧却不说的人之间”。哲学训练往往要求“先把对方最强论证还原出来再反驳”,这叫“钢人法”。你越努力地替对方把话说好,最后提出的异议越有建设性。
还有一种误解,认为哲学等于玄谈,与工程脱节。可你去看一流实验室的日常,就会发现他们的讨论常绕着“可证伪性”“边界条件”“隐含假设”打转。你若能在设计阶段把这些东西说清楚,后续的试错就少走很多弯路。哲学提供的,不是答案,而是“提问的秩序”。
把镜头拉回你自己。你也许在一次项目答辩里被问懵过:为什么用这个指标而不是那个。你当时借口“行业惯例如此”,答辩人却接着问:既然是惯例,你是否验证过它适用于你的数据分布。你脸上的热辣不止来自窘迫,更来自一刹那的醒悟:原来我并没有在思考,而是在复述。
如果我们把教育只做成“把题做对”的训练营,就会在“未知变局”面前频繁失灵。因为“把题做对”靠的是熟练,“把未知做明白”靠的是反思。前者缩短路径,后者重绘地图。一流大学重视哲学,恰恰是因为他们不愿让学生只会走既有的路。
你可能会问,哲学具体能教什么。它教你“概念要清”“论证要实”“证伪要快”。当团队陷入自嗨时,它拿来针;当舆论风向混乱时,它拿来尺;当你准备在错误的范式里拼命时,它拿来刹车。更重要的,它会逼你面对那些不舒适却必要的问题:我们追求的成功,是否与我们宣称的价值一致;我们口头上的创新,是否只是把旧东西以新名词包装;我们所说的“长期主义”,到底长到哪里,义到何处。
有人说,哲学没用。你可以反问:若没有“没用”的那部分,我们凭什么防止“有用”的工具越走越偏。庄子的“无用之用”,讲的正是尺度与边界:大树之所以能活,是因为“不入斧斤”;人之所以能安,是因为“保其天真”。把这层意思换到今天,就是别把所有资源都压在最短期的产出上,留一块地给反思,等于给不确定的未来留了保险。
你也会发现,哲学不是把人变得阴郁,而是让人不被短期的起落牵着鼻子走。它帮你在“立刻的有效”之外,识别“根本的正确”。当你在组织里拥有这种识别力,你会少做很多看起来热闹却无效的事,也更能在关键节点上做出不那么讨巧、却真正重要的选择。
再谈止损。没有哲学训练的团队,常常把“沉没成本”当成“决心”,把“路线依赖”当成“战略定力”。真正的止损,是敢于向自己说:我们之前的模型帮助我们走到这里,但它也阻止我们看见那里。此时最好的勇气,不是再多熬一周,而是推倒重来一次。
你可能担心,推倒意味着时间与机会的损失。可最昂贵的损失,往往来自在错误的方向里跑得太久。当你敢把“为什么”的优先级提到“怎么做”之前,你已经跨过了那条看不见的分界线:从被动执行,变成主动探索;从复刻经验,变成开辟路径。
你会问,那我们应该在日常里怎样“长哲学”。很简单,从三个小动作开始。第一个,遇到任何“大家都这么说”的话,先问一句:概念是什么,边界在哪里。第二个,做任何决策时,写下两条“可能证伪它的关键事实”,并主动去找证据。第三个,每周留出一小时,把一个熟悉的问题从“另一副眼镜”看一遍,比如从伦理、从历史、从语言学的角度重新审视。
你若是老师,就在课堂上给“会提问”记分。你若是负责人,就在项目例会上为“最好的反对意见”设奖。你若是学生,就把“我不确定,但这里有三个可能的解释”变成习惯句式。久而久之,你会惊讶地发现,团队的讨论变得更慢,但结论更稳;行动的启动更晚,但成效更长。
说到底,一流与三流的差别,不在于楼的高度,而在于头的高度。前者把“反思”当成基础设施,后者把“反思”当成闲聊话题。前者相信“批判是最深的忠诚”,后者害怕批判会破坏团结。前者愿为“没用”付出时间成本,后者只为“立刻有效”付出注意力。
夜深了,你走出实验楼,风从操场那头吹过来,树影在路灯下摇晃。你突然明白,哲学系之于一所大学,不是锦上添花,而是守住方向感的罗盘。当你的学术与事业不断往前冲,总得有一处安静的地方,提醒你:别忘了问“为什么”,别怕推翻“原来如此”。
当我们能在“效率崇拜”之外,给“洞见培育”一席之地,才能在一次次技术突破之后,依然保持清醒与谦卑。当我们愿意在“做题正确”之外,坚持训练“提问勇气”,我们就会在更大的时间尺度里,靠近真正的一流。
愿我们不再只为答案欢呼,也为好问题鼓掌。愿我们不止追逐下一个项目里程碑,也守住对真理的敬畏与好奇。愿我们在高速时代里,留出反思的慢车道,让思想长出更深的根。
合十。如夜话,至此。
参考阅读:
卡尔·波普尔:《猜想与反驳》
托马斯·库恩:《科学革命的结构》
柏拉图:《申辩篇》
理查德·费曼:《发现的乐趣》
尼尔斯·波尔相关演讲与文选(家徽“对立相成”与太极图)
《庄子》相关篇章(“无用之用”命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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