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什么乌合之众都喜欢引用《乌合之众》
2025-09-02
深夜十一点,你刷完一个热搜,手指还停在那条爆赞评论上,准备复制两句狠话发朋友圈。
表面问题是“我该不该站个队表个态”。
本质问题是“我为什么总想用一两本书,尤其是那本很会起名字的书,替自己裁决世界”。
你和我都见过那种熟练的场面。
一人丢出“群氓效应”四个字,再配一张某书的封面,情绪就像汽油,蹭地点着了。
你会发现,甚至不需要讨论事实,标签一贴,裁决就开始了。
为什么《乌合之众》被频繁拿来当锤子。
一个更直接的答案是“命名权”。
同样讲群体心理,如果书名只是“群众”,锋芒就软了半截,而“乌合之众”四个字本身就带着情绪杠杆。
可问题来了,难道情绪就能代替思考。
勒庞在那本书里反复强调,人一旦进入群体,会更容易被简单而肯定的断言打动,而不是冗长的证据与论证。
当我们用这本书去骂别人被暗示时,我们也在用一个更强更快的暗示在说服自己。
你或许会说,群体确实会冲动,这有什么好洗的。
现实里确实存在“信息瀑布”的现象,先入场的观点,会引导后来者复刻选择,越滚越大。
但是,把“群体=愚蠢”当作默认设置,就是用一个刻板印象,盖过一个复杂现实。
那该怎么拆开这个复杂。
先把“我与群体”的关系摆在桌面上。
我们不是站在群体之外的神,我们每日每刻都在多个“群体身份”里切换,家庭是一个群体,公司是一个群体,朋友圈也是一个群体。
自我感觉特殊,是人性的小欢喜。
社会心理学里描述过“虚假一致性”,我们常以为大多数人都和自己想得一样,所以自己更像“常识”。
而当遇到不一样的人时,我们又本能地把他们归到“他们那一类”,方便开火,省心省力。
再推进一层,为什么《乌合之众》这类书在中文世界更“耐打”。
一方面,我们的生活更重“集体叙事”,从学校到职场,大家有过被群体推着走的记忆,所以它能激活隐秘情绪。
另一方面,这是一本公版书,出版社可以多次再生产,找不同的译本、装帧、序言,做厚、做新、做话题,成本低,声量高。
这还不是全部。
信息环境变化让它更容易“以快胜慢”。
当碎片化的社交媒体把公共讨论拆成极短的抖点,人们更愿意转发一句干脆的话,而不是花二十分钟读一段论证。
推进到第三层,我们得承认,勒庞写下的诸多判断,在今天并不全适用。
他写作的语境,是大革命余波、街头运动频发的时代,他看见的是极端的秩序崩塌与群众狂热。
可现代的群体研究更愿意把人视为可沟通、可引导的公民,而不是不可理喻的“群氓”。
如果你只拿“群氓”两个字去命名别人,你很容易踩进另一个陷阱。
重复断言会制造权威感,越肯定越动人,这正是勒庞提醒过我们的风险。
我们转发那句“群众容易受暗示”,转发的姿势,本身就是一次“用暗示来暗示”的拧巴。
很多人会问,难道这本书就不能看。
当然能看,任何经典都有它的历史位置。
真正的问题是,你把它用成了镜子,还是变成了棍子。
用镜子,意味着先照自己。
当我在网络上对一个群体扣完帽子后,我能不能问一句:我是不是也在跟随自己的部落情绪。
当我引用一个听起来很“冷静”的词,我是不是在借它的威风,替自己的愤怒找出口。
用棍子,意味着停止思考。
情绪是快捷方式,它让我们迅速站边,迅速获得认同,迅速得到一点点存在感。
但它也会让我们迅速失去对复杂的耐心,把灰度世界涂成黑白两色。
如果你愿意再往里走半步,会看到另外两本常被同时提起的书。
一本是讲“信徒心理”的那本薄书,它指出,人在焦虑与失序中,会更容易寻找一个简化的答案与救世的叙事。
另一本谈“娱乐化”,提醒我们,当公共讨论被表演化的媒介承载,复杂议题就会被形式压缩。
但别着急把它们也变成新标签。
读书不是换一个更高级的帽子,而是学习一套更慢的手法,一套把证据铺开、把语境摆平、把情绪放下的手法。
当你真的愿意把这些手法用在现实中,你会发现标签越来越少,问题越来越具体。
再拉回现场。
我们为什么总爱在娱乐新闻里引用群体心理。
因为娱乐新闻天然是“情绪超载”的剧场,它每天都在提醒我们:快速站队比缓慢辨析更有流量。
那我们该怎么“止损”。
第一步,延迟表达,给自己一段“冷却窗口”。
从看到事件到发出观点,留出至少一个睡眠的长度,让快感沉淀,让证据补位。
第二步,替对方复述,强迫自己说出“对方最强的论据”。
当你能准确转述对方的逻辑,你的情绪会降下去,你的论据才会站得稳。
这不是宽容,这是更有效的说服。
第三步,拆标签回到事实。
把“群氓”“饭圈”“自媒体带节奏”之类的统称全部卸下,改为“在这个时间节点,某个账号发布了某段视频,内容是……”
你会惊讶于它们一经具体,锋利就钝了,夸张就瘪了,留在桌面上的,反而更能讨论。
你可能会问,做这些会不会太慢。
是的,慢比快难,但慢才能把错率降下来。
如果你把自己当成一个长期玩家而不是情绪短跑者,慢就是你的优势。
再谈谈“精英感”的瘾。
《乌合之众》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廉价优越,举起它,就像站到了审判席。
可真正的优越,不是先指谁是“乌合”,而是先把事实讲清,把论证走完,把代价承担。
很多人不愿面对这个代价。
因为慢与细腻,意味着流量不一定上去,意味着你会被骂“骑墙”。
但这恰恰是公共讨论需要的肌肉,越少人练,越值得你去练。
你又会问,那我还要不要引用《乌合之众》。
要,引,没问题。
但在引用之前,先补三步:交代情境、说明证据、陈列限制。
交代情境,告诉读者你看见的是哪一类群体行为,是线下聚集、线上扩散,还是平台算法推动的二次传播。
说明证据,告诉读者你依据的是哪组数据,是时间线、讯息源,还是行为样本,而不是“我感觉”。
陈列限制,告诉读者这套解释在哪些条件下成立,在哪些边界上需要谨慎。
你会说,这样写起来不够“爽”。
是的,不爽。
但它更可靠,更有公信力,也更能保护你免于成为下一个“把书当锤子、把人当钉子”的人。
把目光投回那些动不动就“取经”的场合。
社交平台上,只要出一场群体事件,总会有人抄来几句“群体没有理性”“群众易受暗示”。
他们以为自己是“识破人心”的少数,其实只是又一次把自己交给了更容易的路。
真正的少数,不是拿着书替自己喊口号的人。
而是能在喧哗里按下暂停键,在情绪顶端保持克制,在立场之外保留求证的那群人。
他们可能不耀眼,但他们让公共空间慢下来,稳下来,清亮起来。
如果你愿意,今晚就把你的输入做个小改造。
少看一条热搜,多看一段原始材料,多查一个反向观点。
把“快速的爽”换成“缓慢的准”,你会发现,自己越来越不需要“乌合之众”四个字来给情绪找出口。
当我们不再急着把别人命名为“他们”,我们就更有可能把自己升级成“公民”。
当我们不再依赖一两本书的锋芒来替自己说话,我们就更有可能让话语对事实负责。
当我们学会在呼喊之前,把事实铺到台面上,很多曾经的“对立”,会退化成“分歧”,而分歧可以被管理,被商量,被修补。
写到这里,我想起一个更朴素的提醒。
别让学识服务于傲慢,让它服务于澄清。
别让阅读成为武器,让它成为工具。
你当然可以“引用《乌合之众》”。
但别陷入“乌合之众都爱引用《乌合之众》”的循环笑话。
识别循环,跳出循环,这才是读书真正的尊严。
当你下次想发一条漂亮的狠话时,给自己五分钟。
问问自己:我是在照镜子,还是在握棍子。
如果是后者,请放下,它伤到的第一个人,是你自己。
愿我们都有不急不躁的底气,也有反身自证的勇气。
愿我们能在最喧哗的时刻,守住“慢、准、诚”。
合十。如夜话,至此。
参考阅读
《乌合之众》 勒庞
《群体心理学与自我分析》 弗洛伊德
《狂热分子》 埃里克·霍弗
《娱乐至死》 尼尔·波兹曼
《思考,快与慢》 丹尼尔·卡尼曼
《社会认同理论》 亨利·泰费尔与约翰·特纳
《信息级联的理论与实证》 卡斯·桑斯坦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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