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咖啡馆，一个年轻人拿着手机，愤愤地对朋友说：“你看他们的观点多荒谬！”声音压低，却还是带着火气。他朋友沉默了几秒，笑着回了一句：“你生气，可能说明你并不那么笃定。”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。场景很寻常，却折射出一个常见问题——我们总以为自己理所当然，却常常忽略了，愚蠢并不来自无知，而是来自一种自以为是的确定感。

亚里士多德曾犯过一个极其可笑的错误。他写下“女人的牙齿比男人少”，却从未亲自去数过。他完全可以请妻子张嘴看一看，可是没有。他太相信自己的推论，以至于放弃了最简单的观察。这个细节被后人无数次引用，用来提醒我们：再聪明的人，只要忽视亲眼所见，都会掉进愚蠢的陷阱。愚蠢的第一种表现，就是把耳闻当作真理，把推测当作事实。

有一回，我和同事一起讨论一个新项目。大家争得面红耳赤，各自引经据典。直到一个新人默默说了一句：“不如我们直接跑一组数据看看？”会议室静了一下，大家愣住了。原来我们绕了一大圈，都忘记去做最简单的实验。这是一次尴尬又有启发的返工，也让我更坚信：很多时候，愚蠢不是因为笨，而是因为懒得验证。一个小动作，比如立刻去数一数、测一测、查一查，往往能让我们避免陷入荒唐的争论。

还有一种常见的愚蠢，是听不进与自己不同的声音。哈佛心理学的研究指出，人一旦在观点上受到挑战，脑区会像受到威胁一样被点燃，于是本能地产生愤怒。可愤怒往往恰恰说明，我们心里没有那么有底。如果有人说冰岛在赤道，你只会觉得可笑，不会生气。但当有人质疑你信奉已久的观念，你恼火的不是对方，而是自己那一点摇晃的信心。那天咖啡馆里的沉默，就是这种瞬间的自我照见。避免这种愚蠢的最好方式，就是在愤怒袭来时，给自己一个停顿，把耳朵打开，而不是立刻拔刀。

我曾尝试过一个小实验：在社交媒体上，刻意关注几位立场与自己相反的作者。刚开始，每次看他们的内容都很别扭，心里暗暗翻白眼。但坚持一段时间后，我发现一个变化：我的愤怒感降低了，而我的思考变得更全面。有时我甚至会从他们的角度，重新审视自己的立场。这种练习让我体会到，接触不同的观点，本身就是一种解毒。它让偏见失去锋芒，让思维保持弹性。

还有人会说，读新闻、看评论，总是觉得另一边的人不可理喻。可换个角度，他们看你何尝不是如此。哲学家罗素提醒过，双方的看法可能都是对的，也可能部分正确，但绝不可能全错。这个提醒，像一面镜子，照见了我们自己的狭隘。很多时候，我们以为在守护真理，实际上只是困在自己的同温层。

愚蠢也会以更隐秘的方式出现。比如我们很少去模拟对手的声音。甘地曾痛斥铁路和机器，说它们带来的不是进步，而是异化。如果你身处西方工业社会，可能会嗤之以鼻。但如果你愿意假想一次与甘地的对话，试着认真回应他的担忧，你会发现，他并非全然荒唐。就算你依旧支持工业化，也会因此少了几分傲慢。愚蠢往往来自“不假思索的理所当然”，而避免它的方式之一，就是让想象中的论敌与你辩论。

在我读研究生的时候，导师常常让我写一类特殊的作业——不是简单阐述自己的观点，而是要求我先为对立立场写一篇辩护。起初我极不情愿，觉得这是浪费时间。可慢慢地，我发现，这种训练让我更敏锐地看到漏洞，也让我更谦逊。哪怕最后仍坚持原来的立场，我的论证也更有分量了。事实证明，这种练习比单纯重复自己的观点更有价值。

愚蠢的另一个陷阱，是狂妄。一个民族容易自以为优越，一个性别容易自以为更好，一个个体也常常认为自己比别人聪明。可如果你仔细看，不论是诗人的性别，还是科学家的国籍，总能找到对立的例子。我们只是有选择地放大了对自己有利的证据，缩小了不利的部分。心理学上，这叫“自利性偏差”。这种偏差让我们沉醉于幻觉，甚至不自知。

对抗这种幻觉，有一个极其冷静的提醒。罗素说，在整个宇宙的时间和空间里，人类不过是一个短短的插曲。或许在某个我们无法看到的星球上，有智慧生命比我们高明，就像我们高于水母一样。想到这里，所谓的优越感忽然就显得荒唐。我们争来争去的那些“谁更好”，在茫茫星辰面前，不过是一种小小的执念。

避免愚蠢，并不需要超人的天才。它需要的是一种习惯：多看一眼，多听一句，多想一步。你可以今天就做个尝试，遇到下意识的判断时，先问自己：“我真的看见了吗？我真的知道吗？”你也可以刻意找一篇与你意见相左的文章，哪怕只读三段，试着压下反驳的冲动，先理解对方的逻辑。这些小小的动作，都是对愚蠢的抵抗。

当然，也会失败。我曾在一次讨论中，努力想要倾听不同意见，却在几分钟后忍不住插话，结果把对话变成争吵。那次返工让我明白，克制并非一蹴而就，而是需要反复训练。失败并不可怕，可怕的是失去修正的勇气。正是这些不断的试错和调整，才让我们逐渐远离可笑的错误。

或许我们永远无法避免所有的愚蠢，但我们可以减少其中最荒谬的一部分。靠的不是聪明，而是自省。靠的不是知识的堆砌，而是行动里的克制。正如一句古话所说：“见善如不及，见不善如探汤。”保持这种谨慎，才能让我们在复杂的世界里，少一些可笑，多一些清醒。合十。如夜话，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