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尘阁日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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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口口声声“台独”,却最害怕“独立”——赖清德的两难与算计
2025-10-10

你若只看标签,会以为赖清德是把“台独”别在胸口的人;你若把脉结构,会发现他更像是在既有轨道里做边界管理的人。把人从标签里拎出来,回到时间与制度里,很多“锋芒”其实是路径—依赖的产物,而不是突发的个人冲动。

赖清德的成长与进场,先得放进两条稳定的大背景。其一,是岛内身份认同三十年变迁的长潮。政治大学选研中心的长期追踪显示,认同“我是台湾人”的比例自九十年代初一路上升,近年稳定在高位,连外媒引用这条曲线时都直白地说明:结构性身份转向,正在改变任何政治人物的可行叙事空间。其二,是民进党在九十年代完成的“党纲—路线”双层调整:1991年仍保留“台独党纲”,但1999年通过《台湾前途决议文》,将现实主权的“中华民国在台湾”确立为操作性的政治基线,从“宣布独立”转向“维持现状的主权论述”,把战术空间与国际现实对齐。

把这两条背景压在纸面上,再看赖清德的轨迹,就会更清楚他为什么说过“我是务实的台独工作者”,却又反复强调“台湾已经是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,名字叫中华民国”。前一句巩固铁票,后一句安抚中间;前一句向党内历史叙事致意,后一句对美国与区域秩序递名片。2017年前后,他公开使用过“务实”与“台独”两个高敏词的并置;同时在不同场合补上了“台湾已是独立国家、无需另行宣布”的阐释,这一阐释被岛内英媒《台北时报》完整记录,逻辑上与1999年的决议文是连着的。

再把镜头拉近到人。赖清德1959年出生,医学出身,早年在台大医学院受训,后赴哈佛公卫学院进修,后来进入国会,长期在台南经营地方政治,2010年代担任台南市长,2017—2019年任行政院长,2020年为副总统,2024年就任总统。这串履历的关键词不是“职业更替”,而是“从地方社群的语言出发,再与国家级叙事对接”。台南作为绿营长期深耕区,地方记忆、白色恐怖故事与教会社群交织,构成了民进党核心票仓的文化土壤。赖本人是基督徒,长期与教会网络保持互动;而台湾基督长老教会在岛内民主化过程中的人权宣言与“主权在民”的论述,四十年来一直是绿营叙事的背景底色。

把“个人—社群—政党”三层叠在一起,赖的“台独”表达就呈现出三重机制。第一重是身份动员机制:在高比例“台湾人”认同的大环境里,任何竞逐绿营领导权的人,都需在关键节点向“台独史观”递交一次象征性出席,以维系党内合法性;这解释了他为何在2017年使用“务实台独工作者”的语言。第二重是制度相容机制:自1999年以来,绿营的可行路线是“现状独立论”而非“法律宣布论”,因此在国家治理层面,他又必须反复强调“中华民国台湾”是现实主权主体、两岸互不隶属,这一点在他接受《时代》杂志专访、以及就职演说里都有清晰表述。第三重是国际约束机制:在美国“战略模糊+能力清晰”的护栏下,任何台北的执政者都需要提供“维持现状、以实力换和平”的可验证政策框架。赖团队在选战与执政初期推出“和平四支柱”等说法,就是把安全合作、经济韧性、产业护城河与稳健沟通,打包成可被华府与区域伙伴接受的政策名片。

很多人会问:既然他曾自称“台独工作者”,为什么上台后又讲“维持现状”“互不隶属”?答案恰在“务实”二字。民进党在1999年把“宣布独立”的神学,换成“守住现实主权”的工学;赖的语言在不同观众面前切换,但坐标没动:对内,他用“历史—身份”的语言稳住根基;对外,他用“主权—现状”的语言降低误判;对美,他用“规则—合作”的语言争取信任。三套话术的底层内核是一致的,都是把“主权存在于现实之中”作为起点,而不是把“宣布独立”当作终点。

如果只盯着修辞,你会得到一个“摇摆”的赖清德;如果把修辞放进制度与民意的约束里,你会看到一个在同一条轨道上做“边界管理”的政治经营者。2017年之后,他的每一次关键表述,都可以在三类事件里找到挂钩点。选前,他向基本盘重申“价值身份”,但同时发布“和平四支柱”的政策化文本,为华府与金融市场提供可读性;选后,就职演说强调“中华民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互不隶属”,承接蔡英文执政八年的基调,同时把语气从“抗辨”调到“合作期盼”,这让北京的军事施压虽未减,但国际观察者对台北政策连续性的疑虑明显下降。

要解释这条路径背后的根源,还得谈台湾政治的“供需结构”。一端是供给侧的政党谱系。民进党内部存在从“党纲独立派”到“现状务实派”的光谱,领袖要在这个光谱上维持凝聚,必须定期向历史叙事致敬;另一端是需求侧的选民结构。NCCU的长期数据表明,“统一”意愿长期低位,“独立”意愿与“维持现状”交替上行,合起来就是“反并吞+不躁进”的主流情绪。在这个供需匹配里,任何执政者的最优策略,都会是把“主权言说”做满,同时把“宣布动作”做轻。

再把镜头推到政务层。赖清德把“维持现状”操作化的具体抓手,有三件最被外界解读的事。其一,是对外安全与产业韧性的耦合叙事,把半导体、AI与供应链安全纳入“和平四支柱”,既对冲地缘风险溢价,也把“以实力换和平”翻译成市场能听懂的语言。其二,是持续使用“中华民国台湾”的官方表达,延续蔡英文时期的“左右结构性模糊”,在法律称谓与政治现实之间寻找最大公约数。其三,是对美沟通的制度化,把对美军购、产业合作与经贸对话放进固定节奏,从而在“政治话术的可逆性”之外,增加“政策协作的不可逆性”。这些操作并不新,但在赖手里更强调“连续性胜于戏剧性”。

很多争论喜欢问:赖清德“到底独不独”?这类二元问题,放在台湾政治里常常是伪命题。1999年的《前途决议文》已经把“独”的动作,从“宣布”转成“维持”,从“法理建构”转成“事实巩固”。赖的“独”,更多是叙事学意义上的“区隔”——通过话语标定政治共同体的边界;他的“务实”,则是治理学意义上的“约束”——在国际与两岸的强约束里,把可操作的空间做大、把误判的概率做小。

也有人会指出他的宗教与地方社群背景。赖是基督徒,与台南在地教会网络关系密切;而台湾基督长老教会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连续发表人权宣言,主张民主自由、强调台湾主体性,这套价值底色与民进党的政治语言天然共振。把这个文化背景叠加到台南的地方政治记忆上,赖的身份表达与政治选择就不难理解:它既是个人化的,也是一种社群化的延续。

把话收拢。赖清德并非“忽然台独”的个人戏剧,而是“结构性台独话语”中的一个版本。身份的长潮、党纲的演化、国际的护栏、产业的筹码,共同塑造了他话语的边界与政策的步幅。与其问他“会不会宣布”,不如盯住他“如何维持”:用什么语言维持内部共识,用什么政策维持外部支持,用什么节奏维持风险在可控区间。答案已经写在他过去八年的公开文本里,也写在台湾社会三十年的结构性变化里。

如果要下一句判断,那就是:赖清德的“台独”,不是一枚随时可以引爆的按钮,而是一套被民意、党纲与国际秩序共同校准的操作系统。在这套系统里,激烈的词汇可以上台,危险的动作不会上桌;情绪的边界可以向外推,政策的边界只能在护栏内扩。懂得这一点,才能真的看懂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