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代中国阶级阶层的变动(1978-2018)
2025-10-10
深夜的高速上,一辆旧货车正缓缓驶过长江大桥。车里坐着四个人,三代人。
祖父在副驾驶,眯着眼看远处的灯火,说那边的光,像他年轻时第一次进城打工时看到的霓虹。父亲握着方向盘,沉默着听。后座的年轻人,耳机里放着说唱,窗外的风吹乱他的新发型。祖孙三代,活在同一条路上,却不在同一个时代。
他们,正好穿过了1978到2018的那条隐形分界线——四十年,中国的阶层天平,在这条时间线上,不断倾斜、拉扯、再重新平衡。
有人往上漂,有人掉下去,有人困在原地。
这场名为“流动”的实验,已经持续了半个世纪。
有意思的是,越靠近今天,这种流动越显得艰难。仿佛整个社会都慢了半拍。
李培林在《中国社会科学院》的那本报告里说得很直接:“改革开放让中国社会的阶层结构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。2008年后,财富差距开始收窄,但阶层固化的苗头,也从那一年生根。”
这话像一面镜子——照出我们每个人的命运,都藏着一条阶层曲线。
八十年代的上升,是一列快车。那时候,谁敢下海,谁就有机会;九十年代的转折,是一次放权;两千年代的暴富,是资源与关系的狂欢。可到了今天,门槛越来越高,通道越来越窄。原地打转的人多了,能跳出去的人少了。
这不是宿命,是结构。
我认识一个人,叫马庆。1978年他十五岁,初中没毕业就进厂,当上学徒。那时的“工人”,是光荣的称号。他每天擦机床、抛钢件,身上永远有油味。九十年代,厂子改制,他下岗,摆摊修车。那时候他常说:“天塌下来,先砸到我头上。”可奇怪的是,他的儿子读了大学,进了互联网公司,收入是他十倍。再往下,孙子在学AI。
三代人,一个工,一个白领,一个程序员。看似跨越了阶层,实际上呢?
儿子在北漂十年没买房,孙子上学靠补贴。家里有了钱,却没了根。
“我年轻时吃苦能换命,现在他们吃苦只能续命。”马庆说这话时,眼神干净,却透着一丝冷。
这不是个例。
中国的产业工人,从1978年的八千万,涨到2014年的两亿三千万;农民工成为主力。但他们的收入增速,却远低于城市白领。那些“铁饭碗”工人,虽然有保障、有合同,可经济地位却在悄悄下降。
这就是数据背后的冷现实——社会在变,他们却没能“赶上趟”。
一个社会的复杂,从来不是因为人多,而是因为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里卡得太紧。
再看看城市服务业。2016年,第三产业产值已经占GDP的51.6%,就业占比43.5%。意味着,大多数人不再种地,也不再造车,而是在“服务”。但他们的地位,并没因此抬升。流动太频繁,稳定太稀缺,日子漂着,没有根。
那是一种被时间裹挟的生活。
我曾在上海的一家外卖站点呆过三天。骑手里有人以前是工人,有人是退伍军人,也有人大学毕业没找到工作。他们自嘲自己是“城市的影子”。白天奔波,晚上数单,月入七八千。可谈起未来,他们都摇头:“干到三十五岁就回老家。”我问回去干什么,一个人笑了笑:“不知道,回去看看吧。”
这“看看”两个字,像一阵风,吹散了理想的烟雾。
他们不是懒,而是被结构挡住了上升的路。
人类学家费孝通在《乡土中国》里写过:“社会越大,个体越渺小。”改革开放让中国变大了,也让个人变得更小了。
农民工、产业工人、服务业人群,这三块人群像社会的地基,承重却沉默。往上看,是被称作“中产”的那群人。
他们的故事,不再是“上升”,而是“悬挂”。
中产的定义,瑞信研究院定得很清楚:财富在5万到50万美元之间的人。2015年,中国的中产占比10.7%。数字看起来不小,可其中大部分,是“月光中产”——房贷、教育、医疗三座山,一座比一座重。
我认识一个做广告的朋友,年薪三十万,在北京算不错。可他每月房贷一万五,孩子上国际学校八千,父母养老加保险六千。月底一算,所剩无几。他笑着说:“我不是活着,我是在被生活驱动。”
这句话,像极了这个时代的中产群像。
表面体面,内里焦虑。
他们是城市的中梁,却也是最脆的那层。数据显示,中产中有40%的人认为“只有有权有钱有关系的人才能过上好日子”。这不是抱怨,而是一种隐形的绝望。
他们信个人努力,也知道努力不一定够。
社会心理学家安德森在2017年《社会阶层研究》报告中指出:当社会流动性下降时,中产群体的焦虑水平会上升50%。这意味着,他们不是怕穷,而是怕掉。
掉回去,比没上去更可怕。
这也是为什么,我们在朋友圈里看到那么多“副业博主”、“斜杠青年”、“夜校学习营”。那不是热爱,而是防御。
怕系统崩塌,得提前加固自己。
可真正的上升通道,早已变了形。
在李培林的报告里写着:“从2008年起,中国经济结构进入‘新常态’,社会流动的主要方向,从‘跨阶层跃迁’,转为‘阶层内部微调’。”
通俗地说,就是你还可以往上,但多半在自己阶层里打转。
这也解释了一个奇怪现象——农村的阶层流动,反而比城市快。
在农村,农民能做个体户,能开农场,能当村干部。哪怕失败了,还能回到土地上。而城市人,一旦掉下轨道,很难再爬回来。
城市的楼梯多,但出口少。
这让我想起一个返工的故事。
我在成都见过一个女孩,叫周蕊。她研究生毕业后进了投行,做了三年,崩溃了。每天十六小时的高压,她开始掉头发、失眠。她辞职回乡,做电商卖手工茶饼。朋友都说她“掉层次”。可她笑着说:“掉层次?我是在换层次。”
头一年亏了三万,第二年盈了五万。第三年,她的品牌在短视频平台火了。
她用自己的失败和返工,证明“下行”不一定是退步。那是社会流动的另一种形式——向内生长。
她说:“城市的成功像登梯,农村的成功像种树。我选了后者。”
她的故事像一面镜子,照见了“新流动”的另一种路径。
李培林的书里提到过“兼业农民”的概念——一边务农,一边打工,一边做生意。数据显示,这类人已占农村劳动力的三分之一。他们既是农民,也是创业者,是被忽视的中层力量。
社会的真实,不是黑白分层,而是流动交错。
阶层的边界,不再是城与乡,而是机会与认知。
教育,是这个边界的门锁。
这本书最后一章写得很刺眼:“父亲受教育程度与子女受教育年限之间的差距,并未缩小,甚至在扩大。”
父亲有大学文化的,子女上大学的概率超过50%;父亲没上过学的,子女上大学的概率不到2%。
这组数字说明一个残酷的现实:寒门不再难出贵子,而是几乎出不了。
教育的公平,表面靠分数,背后靠资源。
我曾去一所县城中学做志愿讲座。一个孩子问我:“老师,读书真能改变命运吗?”我愣了几秒,说:“能,但不是每个人的命运。”
那一刻,我第一次感到回答的无力。
因为我知道,他要面对的不是书,而是结构。
社会学者布迪厄称这种现象为“文化资本的代际传递”——中产以上家庭能把文化、社交、认知一起继承,而底层只能继承劳作。
这就是为什么,有些人看似努力,却始终在原地跑。
可我们也不能因此否定一切努力。
努力,至少让人有尊严。
我见过一个出租车司机,四十多岁,每天听经济讲座。他对我说:“我不一定能换阶层,但我想让儿子知道我在学。”
那一刻,我想起费孝通的另一句话:“中国的希望,不在社会的顶端,而在向上流动的底层。”
这四十年的故事,不只是经济的腾飞史,更是心理的迁徙史。
我们从“生存”走到“比较”,从“奋斗”走到“焦虑”,从“阶层流动”走到“阶层内卷”。
表面是结构变化,实质是心态转向。
很多人把“阶层固化”当成命题,其实它更像一种心病。
只要你相信还有空间,它就没完全固化。
社会的墙,也许厚,但从未封死。
我们这一代人,可能无法再像父辈那样用十年换命,可我们依然能用心换方向。
哪怕是向内。
李培林在书里最后写下:“中国社会的未来,不在固化的结构,而在流动的意愿。”
是啊,意愿,是流动的起点。
不被外界定义,去找自己的速度。
你也许走不快,但只要不停,就还有可能。
愿我们都能找到自己的那条路,哪怕慢一点,也是真实的方向。
合十。如夜话,至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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