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“奋斗”变得人人喊打,一定有什么不对劲
2025-10-23
夜色刚过,地铁口的人潮涌动。年轻人低头刷着手机,肩上的电脑包一晃一晃,像一面沉默的旗。王博就在其中,二十七岁,产品经理,最近被人私下叫做“奋斗仔”。那天晚上,他加班到凌晨两点,在公司群里发了一句:“任务搞定,明天继续冲。”第二天,他刷到群截图被匿名传上论坛,评论一片冷嘲:“又一个奋斗X出现了。”他盯着屏幕愣了很久,忽然有点分不清——自己是在努力,还是在讨厌里扮演了反派。
这几年,奋斗成了一个有争议的词。过去它是荣耀,是信仰,是父母口中“有出息”的象征。而如今,它成了嘲讽的标靶,甚至被人加上侮辱性的后缀。那些加班、卷绩效、抢资源的人,不再被称作榜样,而成了“异类”。
为什么奋斗会被讨厌?
要回答这个问题,得先从一个夜晚的会议说起。
那是三个月前的一个周三。公司临时开项目复盘会,领导让所有人都留下。晚上十点半,会议室灯还亮着。王博正一页页翻着PPT,语速很快,试图让大家看出他的努力。坐他旁边的设计师阿婷,目光空洞,悄悄关掉了电脑。会议散场,她低声说:“咱们都是打工人,你这么卖力,不怕活干不完吗?”那句玩笑话里有酸涩。那天回家后,王博在地铁里看到窗上自己的倒影,黑眼圈像深坑。那一刻,他第一次怀疑——我拼命,是不是只是让别人更累?
表面上,这是努力与懒惰的冲突。实际上,是人们对“奋斗逻辑”失去了信任。
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,2024年中国职场人平均周工作时长达到48.6小时,比疫情前增加了近3小时。但收入中位数仅提升不到7%。努力的成本在增加,回报却不成比例。于是,奋斗不再等于上升,它变成了一种无尽的消耗。
人们开始厌倦那些无意义的拼命。
我认识一位朋友,小刘,做文案。老板要求每天“多产出点创意”。他曾经热血沸腾,每晚熬到两三点,写了上百条广告文案。后来项目被砍,他的成果被一句话总结:“方向不对。”他笑着说:“原来奋斗不是努力,而是消耗。”那天他删掉了所有夜晚写的稿子。
可是,真的所有奋斗都该被鄙视吗?
我在采访一个互联网创业者时,听过另一种声音。她叫林澜,三十岁,做母婴品牌。公司只有五个人,她每天要跑工厂、谈渠道、回邮件。有人说她是“女版奋斗狂魔”,但她不在乎。她说:“我不是在卷别人,我是在抢命。”她的孩子刚满两岁,父母身体不好,她知道自己输不起。那一刻我意识到,所谓的奋斗,也有“求生”的部分。
问题不在于奋斗本身,而在于我们被迫用“奋斗”的壳子去掩盖焦虑的底色。
这种焦虑是共通的。大学生怕失业,白领怕被替代,中年人怕掉队。时代加速,每个人都像跑步机上的仓鼠,停下就意味着被甩出轨道。根据智联招聘的《2024年职场焦虑报告》,超过六成上班族承认“即使下班也无法真正放松”,其中三分之一的人每天睡眠不足六小时。
人们一边讨厌奋斗,一边又被迫继续。就像明明知道卷无意义,却还是一头扎进去。
这是一场心理拉扯。
有一次我做了个小实验:在社交平台发了一条匿名投票——“你讨厌奋斗的人吗?”三千多人参与,结果一半说讨厌,一半说羡慕,还有近两百人选了“又讨厌又佩服”。其中一条评论让我印象深刻:“我讨厌他们,因为我也曾是他们。”
这种复杂的情绪,藏着我们对现实的疲惫。
在公司茶水间,你能听到无数类似的抱怨——“他明明没事干还非要加班”;“她每天都说忙,其实是在演戏”;“领导喜欢看谁最晚走,我们都成了演员。”可是如果你真准时下班,又会被贴上“不上进”的标签。于是,大家在讨厌的游戏里继续演。
职场学者亚当·格兰特在《非凡之心》中提到过一个现象:人类讨厌“虚假努力”,尤其是在群体中。当一个人的努力破坏了他人的心理平衡——无论他是否真诚——他就会被集体排斥。也就是说,我们并非讨厌奋斗本身,而是讨厌那种“被迫被卷”的感觉。
在与阿婷的后续聊天中,她说了一句让我记住的话:“我不是不想努力,我只是不想别人替我定义努力。”
这句话,道出了困局的核心。
真正的“奋斗”,不该是被他人推着跑,而是出于自我意志的选择。可现实中,太多的“奋斗”是被结构绑架的。公司用KPI驱动,社会用焦虑放大,算法用成功学喂养,每个人都在被逼着跑得更快。
当“奋斗”失去了自由,它就变味了。
我想起去年一次失败的项目。当时我们团队为了赶时间,连续两周没休息。方案交上去那天,客户一句话否了。领导让我们加班重做。那天夜里我坐在空空的会议室,突然觉得荒谬——这不是奋斗,这是浪费生命。我关了电脑,走到窗边,看见楼下便利店的灯还亮着,一个外卖小哥在吃泡面。他抬头看了一眼夜空,表情很平静。那一刻我意识到,真正的奋斗,可能就是撑过生活的重力,而不是取悦谁。
人需要奋斗,但不该被奋斗绑架。
曾经有心理学家提出一个概念——“理性努力”,指的是个体在投入与回报之间找到平衡点。我们可以拼,但要知道为什么拼。我们可以忙,但要知道忙向何处。
我后来做了第二个小实验。连续七天,每天下班后不再打开工作群。第一天焦虑,第二天不安,第三天开始觉得轻松。到了第七天,我发现自己白天工作更专注,效率更高。这个简单的“断联实验”,成了我和工作重新划界的开始。
奋斗不是错,错的是我们把它当成救赎。
我曾问过王博:“如果没有人嘲讽,你还会这样拼吗?”他沉默了几秒,说:“会吧,只是方式会变。”这回答让我动容。因为真正可贵的,不是被别人看见的奋斗,而是无人问津时你仍然愿意走下去的那份笃定。
社会学家李银河曾说:“奋斗不是压榨自己的理由,而是活得更好的一种方式。”这句话该被重新理解。奋斗该让人扩张,而不是被掏空。
我们这一代人,不是反奋斗,而是反畸形的奋斗。
有趣的是,时代本身也在调整。年轻人开始用“摸鱼学”自救,用“效率管理”重新定义努力。他们不再崇拜燃尽式拼命,而更追求“可持续的精进”。这是一种新的理智——不让奋斗成为奴役,而让它成为选择。
或许,这才是下一代真正的奋斗方式:不喊口号,不装姿态,不内耗,用清醒取代鸡血。
我记得去年春天去深圳出差,路过南山科技园。中午时分,楼下草地上躺满了打工人,有的在晒太阳,有的在发呆。那一幕出奇宁静。有人笑说:“这也算奋斗吗?”我心想,当然算。能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,本身就是最大的奋斗。
如果有一天,奋斗重新变成一种尊重自己节奏的状态,而不是互相拉扯的竞赛,也许这个社会的疲惫会少很多。
奋斗不该被喊打。被打的,是那种让人失去尊严的系统。
不想再被“奋斗”这个词裹挟,我们就得学会在努力与喘息之间,建立属于自己的秩序。
哪怕只是今晚,早点下班,放下手机,抬头看看天。那也是一种对抗。
时代不会因为我们的怨气而停下,但它也不会无视那些在风里仍旧走着的人。
王博后来换了公司,不再熬夜发消息。有人问他为啥,他笑了笑,说:“现在我白天就把活干完。”他学会了用边界保留热爱,用节奏换取尊严。
那种努力,不再刺眼,而是安静地发光。
奋斗,不该是被谁看见的表演,而是被自己理解的生活。
合十。如夜话,至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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