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尘阁日记

无尘阁日记

60、70、80、90四代人,关于奋斗的深度思考
2025-11-03

那天傍晚,我坐在一辆开往西北方向的绿皮火车上。车厢里的人不多,一个中年男人靠在窗边,穿着旧工装,脸上有一层被风吹出的裂纹。他喝着温了的啤酒,对我笑笑,说:“年轻人,我已经干了二十七年,工资从三百涨到七千。可我儿子,今年硕士毕业,正准备离职去考公。他说,不想像我一样,一辈子靠体力吃饭。”他说这话的时候,没有怨气,也没有自嘲,只是有点疲惫的释然。火车驶过黄土高原,夕阳打在他脸上,我忽然意识到,奋斗这两个字,从他到他儿子,已经换了含义。

在中国,“奋斗”几乎是一个被印在骨子里的词。六十年代人把它当成活下去的信仰,七十年代人视它为逆天改命的通道,八十年代人让它变成个人崛起的标签,九十年代人则开始怀疑:我为什么要一直在路上。

不同年代的人,用同一个词,讲着不同的故事。可故事的开头,总是一样的——不安。

六十年代的人,不安的是生存。那一代人经历过短缺、配给和计划,他们的奋斗,是“有饭吃,有屋住”。刘守英那一代,从农村走出来,能上大学,就是命运的巨大转弯。他的奋斗带着血的味道,是一种带着苦楚的倔强。那种奋斗是“要让家人吃上白米饭”,是“孩子能不再流浪”。他们的理想不是宏大的,是日常的。那是中国奋斗史的地基。

到了七十年代,风向变了。改革开放之后,他们站在风口,也被风推着跑。张明那一代人,是最典型的“拱出来的一代”。他们见证了从单位制到市场制的断裂,也第一次尝到了“凭本事赚钱”的甜。奋斗成了改变命运的合法路径,他们的关键词是“出人头地”。在他们的世界里,工作不是为了活命,而是为了上升。他们的眼里有光,那是一个国家集体觉醒的光。

但光太亮,也会刺眼。

八十年代的人,出生在快速扩张的城市、急速增长的GDP、不断扩张的中产梦想里。他们小时候被教育“只要努力就能成功”,长大后才发现,成功不再靠努力,而是靠赛道。二师兄那代人,眼前的阶层像一面玻璃墙,能看见,却穿不过。他们拼命考学、加班、卷绩效,用尽全力,却发现努力未必对应结果。他们的奋斗被裹挟在一种“合理焦虑”中。奋斗成了一种姿态,也成了一种疲惫。

再到九十年代的人,情况更复杂。互联网让他们看见世界,也让他们更清楚自己与世界的距离。他们不再相信单线式的奋斗逻辑——读书、工作、结婚、买房。他们更早地觉醒,也更早地倦怠。他们知道命运的不公平,也知道努力的边界。他们有野心,但没耐心;有觉醒,但没出口。他们在社交媒体上说“躺平”,其实不是不想动,而是太久没看见动的意义。

奋斗这件事,从信仰变成了试题。每一代人都在回答,答案却越来越不一样。

我曾在广州采访一个六十岁的出租车司机,他年轻时是厂里的技术骨干。那时候他一天工作十六小时,攒下的钱让孩子上了大学。他笑着说:“那会儿觉得,只要肯干,就能有出路。”可他儿子三十多岁,还在换工作。他叹了口气:“我那时候的奋斗,是拼命;他现在的奋斗,是拼运气。”

这句话像刀一样。

“拼命”和“拼运气”,中间隔着四十年的社会结构变化。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,1980年中国的基尼系数是0.3,如今已超过0.47。财富固化带来的结果,是越来越多的人在“奋斗”中丧失了信心。奋斗,不再是确定的因果,而成了概率事件。

可是,放弃又太难。

心理学家卡尼曼提到,人们最害怕的是“失去控制感”。所以哪怕知道努力未必有回报,人仍要去努力,只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被命运牵着走的那一个。

这就是八十后、九十后们的矛盾:他们既明白命运不公,又不甘心彻底放弃。他们在深夜读自助书、报网课、刷励志短视频,不是为了真的“逆袭”,而是为了留一点希望的幻觉。

有人说,中国的奋斗,已经进入“内耗时代”。这句话并不全错。

我见过太多“优秀的人”,在自我逼迫中燃尽。一个朋友,在互联网大厂做产品经理,每天凌晨两点下班。她说:“我怕我一停,就被淘汰。”我问她:“你喜欢这工作吗?”她苦笑:“谈不上喜欢,也谈不上讨厌,就是在苟延残喘。”

这是很多九零后的真实状态。他们的奋斗,不再带有浪漫的使命感,而是一种求生的惯性。

但这并不意味着奋斗没有意义。只是,它该换一种方式。

我认识一个九五后女孩,小地方长大,家庭普通。大学毕业后没去北上广,而是回家乡开了一家花店。别人笑她“没野心”,她说:“我不想活在别人的坐标系里。”三年过去,她的花店在短视频上爆红,客单价是当地平均水平的两倍。她说:“我不追求伟大,我只想每天都能看到花开。”

这就是新的奋斗逻辑。不是逃避,而是重构。不是放弃目标,而是换了路径。

我们常常以为,奋斗意味着上升,意味着赢。但其实,奋斗更深层的意义,是让人有力量面对失控的世界。

就像刘守英那句话:“以个人的确定性,应对世界的不确定性。”

确定性,从来不是来自外部的奖赏,而是来自内心的秩序。

如果六十年代的人靠信仰活着,七十年代的人靠机会活着,八十年代的人靠竞争活着,那九十年代的人,或许要学会靠“理解”活着——理解世界的随机性,理解奋斗的相对性,理解生命的有限性。

理解之后,才能继续。

前几个月,我做了一个小实验。每天晚上睡前,写下三句话:今天做对的一件事、今天学到的一件事、今天放下的一件事。坚持一个月后,我发现焦虑明显减少。原来奋斗不是做更多,而是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。

另一个朋友也做过类似的尝试。他辞职去云南支教,每天只带孩子们读书、唱歌。他说:“我突然发现,我不是非得往上爬,也可以往里走。”那一年,他重新喜欢上生活。

这类故事越来越多,说明一个事实:当社会节奏越来越快,真正的奋斗,是学会慢下来。

慢,不是懈怠,是修复。

真正的奋斗,从来不是“拼命活着”,而是“有意识地活着”。

我们总以为奋斗的反义词是懒惰,其实是盲目。那些被“奋斗文化”绑架的人,往往在追逐他人的节奏中迷失了自己的声音。

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墙。六十年代的墙是身份,七十年代的墙是体制,八十年代的墙是机会,九十年代的墙是意义。墙不会消失,但翻墙的姿势可以变。

有的人用脚去爬,有的人用脑去绕,还有的人,干脆在墙边种花。

我们这一代,也许不会再像父辈那样把“奋斗”喊成口号,但我们仍然在寻找让生活更有质感的方式。那也是奋斗,只是换了语法。

我想起那位火车上的工人。他说:“我儿子不愿干苦活,我能理解。我们那时候是为了活下去,他现在是为了活得体面。都是在活,只是方向不同。”

这句“都是在活”,听着很普通,却是这个时代的底色。

没有一种奋斗是完全正确的,也没有一种放弃是彻底错误的。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战场,只是武器不同。六十年代靠锄头,七十年代靠算盘,八十年代靠电脑,九十年代靠算法。而无论工具如何变化,那个渴望“翻过去”的心,从未变过。

奋斗这件事,也许不该只定义为“成功”,而该被理解为“清醒”。

清醒地知道自己要什么,也清醒地知道得不到也没关系。

有人说,现在的年轻人太佛系。我不这么看。我看到的是,他们开始把“成功”从他人眼里拿回来,放回自己手里。有人辞职去种地,有人辞职去环游世界,有人留在写字楼里默默上班。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,重写奋斗的定义。

中国的奋斗史,已经不再是集体的口号,而是个体的叙事。每个人都在回答同一个问题:我该怎么和这个世界相处。

有的人选择迎头冲撞,有的人选择温柔以待。最终,谁也没有错。

就像那句老话:“不疾而速,不行而至。”真正的进步,从来不是跑出来的,而是活出来的。

所以,如果要我给“奋斗”下一个定义,我会说——那是在人生的不确定中,依然选择认真地活。

合十。如夜话,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