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尘阁日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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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老赖”创业者自述:如何从融资6000万到欠债4000万?
2025-11-03

那天,袁伟坐在北京的一间咖啡馆,手里转着一杯早就凉透的拿铁。窗外风很大,灰白的天让人分不清季节。他笑了一下,说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天气。其实那笑更像是一种自嘲——从被称为“旅游业的风口少年”,到现在被法院贴上“限制消费”的标签,他说自己最怕的不是穷,而是再也没有力气重新开始。

他1983年生,十六岁来北京,干过导游、跑过团、承包部门、自己带人去滑雪。二十出头赚到人生第一桶金,四十万。那会儿他觉得天大地大,只要肯拼,总能闯出一条路。二十年过去,他的确闯了出来,也的确掉进去了。

互联网刚兴起那几年,他每天混在车库咖啡。白天在旅行社收客,晚上跑去听人讲创业。那是一种群体的狂热——谁都觉得自己能改变世界。于是他也心动了。QQ群里有人卖旅游尾单,他想着能不能做个地方,把这些散乱的信息聚起来,于是弄了个公众号,叫“爱旅行”。没编辑、没客服,自己接电话、自己发帖。结果一个月能卖一百多万。

他没想到这事会火。第一轮投资五十万打来时,他还没注册公司。之后又拿到赵东、李笑来的比特币投资。2014年,去哪儿的总经理高兴找到他,拍板投了两千万,估值一个半亿。风口正盛的时候,钱几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。

那时候他每天都在飞。供应链打通、系统研发、员工从几十人到两百多人。办公楼的灯几乎不熄。去年的亏损还没算完,新的融资就谈妥了。每次董事会,投资人都在催——要规模、要增长、要故事。他说,那时候谁谈利润谁傻。

可风从来不会只往一个方向吹。2015年,股灾。去哪儿和携程合并,融资停摆。资金链开始断裂,供应商催款,客户退单。公司账上还剩不到三千万,其中一半是用户预存款,动不得。他开会、裁员、抵押房产。一天裁掉120人,那天他签到手发抖。HR帮他发完通知,第二天递了辞职信,说受不了。

他说,那是他人生第一次感觉到“活着也能疼”。

公司最终还是关了。去哪儿没再投,海通也不救。他成了签无限连带责任的那个人。债务两千万。

关门那天,他没跟员工解释太多,只留下一句:“有些账是时间还的,不是钱还的。”

但债主们不懂这些。他说2016年最熟悉的声音,就是敲门声。有人堵在公司门口,有人去家里,也有人威胁找人“解决”。那年他妻子怀孕,他却连去医院的时间都没有。

“人被逼急了,连哭都省了。”他说。

他也试过逃。不是跑路,而是逃避——在办公室打德扑,一天十几个小时。后来自己都笑,说那是“用概率麻痹自己”。

2017年他重新出来干活,卖签证,一个月赚二十万。后来又去日本开民宿,赶上政策收紧,赔光积蓄。那是他创业第二次“破产”。但就在那时,他接触了币圈。起初搬砖套利,一个月翻倍。到2017年底,他靠期货赚了一千万人民币。那一年,他以为自己翻了身。

“有那么几天,我真的以为苦尽甘来了。”他说。

但2018年是熊市。币价崩盘,一夜蒸发。几千万又没了。

就在那一年,去哪儿起诉他。说他违反投资协议,未经书面许可做机票硬切业务,还擅自转让旅行社资产。他反驳,说那产品是跟去哪儿一起做的,邮件都有记录。仲裁输了。法院冻结账户,限制消费。他成了法律意义上的“老赖”。

他说自己那天一点也没崩溃,反而松了口气。

“欠几百万我会慌,欠四千万就无所谓了。”

那种无所谓,不是豁达,是被现实磨平的结果。

很多人骂他,说他转移资产、离婚是为了逃避执行。他也不反驳。只是淡淡地说:“我媳妇那时候也跟着受了苦,我得保护她和孩子。”

事实上,2019年法院中止执行,去哪儿的法务也没再追。他说自己现在每月还能靠币圈套利赚点生活费,够家用。

他讲这段话的时候,眼神不闪躲,不自怜,也没有愤怒。像在讲别人的故事。

“我其实挺幸运的。”他说,“赵东、李笑来那笔比特币投资,算是给我留了条命。”

但他也明白,幸运不是命运的常态。

我问他:“如果能回到2014年,你还会创业吗?”

他沉默了很久,说:“会。”

他解释:“那时候的自己真的相信能改变点什么。”

但现在,他只相信“创业能全身而退,就是最大的成功”。

在那几年,资本像春药,让人上瘾。每次融资就像下一剂麻药,让人暂时忘了痛。投资人讲故事,创业者演故事,媒体写故事。大家都知道结局会崩,但都以为自己能跑得比崩盘快一点。

可风口一停,所有泡沫都成了债。

袁伟说,他后来明白了:投资人不是朋友,合同比关系更实在。钱不是救命稻草,是枷锁。

他说那年去见的投资人超过两百个,有人真懂业务的不到十个。剩下的人在看风口,不在看人。那时他才懂,融资不是创业的胜利,而是下一场消耗战的开始。

这几年,越来越多创业者成了“老赖”。天眼查数据显示,中国现有失信被执行人570多万,其中大约三分之一曾是创业者。2019年,连罗永浩、王思聪都上过“限制消费令”。

这不是个别的悲剧,而是时代的代价。

经济学家熊彼特说过一句话:“资本主义的本质,是创造性的破坏。”破坏总是伴随着牺牲。

袁伟就是那群“被牺牲”的人之一。

他没有逃,也没躺平。只是换了种方式活。

他说自己现在更像个旁观者,看别人重复自己走过的路。有人在融资会上激情满满,有人做PPT讲“下一代旅行生态”,他会忍不住笑——那笑里有一丝惋惜,也有一点释然。

他说自己现在信一句话:“风口不是机会,是幻觉。”

真正的机会,不在风里,在人里。

那天离开咖啡馆前,我问他:“你现在还有梦想吗?”

他笑了,说:“有啊,我希望我女儿长大后,不会再做我做过的梦。”

那一刻,窗外的风停了。

合十。如夜话,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