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尘阁日记

无尘阁日记

你以为你在创业,其实你只是在为社会打工
2025-11-03

那天,雨下得特别大。空气里有股混着灰尘和焦味的潮气,像是整座城市都被泡在时间的旧罐里。林放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,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呆。
屏幕上,是他公司最后一份财务报表。
盈利:0。
净利润:负的。

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,低声说:“怎么又成了这样?”声音轻得像是在和自己对话。三年前,他辞掉体制内的工作,说要“出来干一票大的”。家人反对,朋友劝他别冲动,可他觉得那是命运在召唤。那时候的他相信,只要努力、勤快、有想法,就能干出点名堂。

他做的项目叫“极简生活”,卖的是环保餐具、可重复使用的杯子和竹制吸管。刚上线的那几个月,他忙得几乎不睡觉,却满怀希望。每天看着后台订单一点点增加,他觉得自己成了“在改变世界”的人。

可是,热度来得快,去得也快。同行蜂拥而上,一夜之间,竹吸管从他家独有的标志产品,变成了淘宝上九块九包邮的常客。利润从一件赚三十,掉到了三毛。

他开始慌。再后来,他也明白了: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失败,而是整个行业的宿命。

那一刻,他突然懂了那句话——你以为你在创业,其实你只是在为社会打工。

利润是什么?
这事他也想了很久。

刚开始时,他的脑子特别简单:成本是三块,卖三十,赚二十七,利润。
但后来,他才明白,那二十七,从来就不是他的。

那只是红利。是社会暂时还没反应过来,还没形成竞争之前,给他的一段“蜜月期”。红利来得轻易,也走得无声。

当一个行业足够“好赚”的时候,它就注定不会久。

林放记得2021年的一次创业论坛,主讲人引用了波特的《竞争战略》。那人说:“利润最终会被竞争拉平,除非你能创造结构性优势。”当时他没太在意,觉得那种话太宏大。可后来他才知道,这话其实是在警告所有像他一样的人:你的利润,只存在于别人还没开始做的那段空白。

空白一旦被填满,利润就不属于你了。

他想起自己在做的第一个“小实验”。那时,他花三天时间调研了市面上二十多家做竹吸管的厂家。对比价格、品质、产能,发现大多数工厂都是从同一批原料商那里拿货。换句话说,所有人都在用同一套成本体系。

于是他试着绕开层层中间商,直接联系原料厂谈合作。那次,他跑了四百多公里,坐了两趟绿皮火车,终于见到那个掌握核心竹料的老板。

谈判那天,天刚亮就下雨。老板穿着一身湿漉漉的雨衣,笑着说:“小伙子,想拿低价的,太多了。”林放硬着头皮把方案摊开,说自己愿意预付半年货款、签长期合作。对方愣了愣,点了点头:“那行,给你降一毛。”

那一刻,他以为自己赢了。可回去算账才发现,那一毛根本不够弥补渠道和推广的支出。更讽刺的是,一个月后,同行也拿到了同样的价。

“别人能学会的,就不叫创新。”这是他后来才懂的。

第二个实验,是“自建渠道”。他租了一个仓库,自己搞配送,想着节省物流费。可没想到,仓库头一个月就进了一批受潮的货,全坏了。那天他一个人蹲在仓库门口,看着一地发霉的竹管,笑得比哭还难看。

他终于明白,有些成本,不是钱能省出来的。

那阵子,他常想起鲁迅写的那句——“希望是本无所谓有,无所谓无的。”他觉得创业也是。希望不是逻辑,是幻觉。

有一次,他去深圳拜访一个投资人。那人是他大学学长,如今掌管一个几亿规模的基金。会议室里摆着昂贵的咖啡机,窗外是密密麻麻的高楼。学长听完他的汇报,只问了一句话:“你的成本结构里,有什么是别人学不来的?”

林放答不上。

学长笑了笑,说:“如果没有,那你赚的只是社会工资。”

那一瞬间,林放感觉脑子被一锤子敲开。

社会工资是什么?那是社会为了维持你这个岗位的存在,而发给你的“辛苦费”。它确保你不至于饿死,但也让你永远跑不快。

他忽然想起一个很形象的比喻:社会工资,是你在维系整个系统运转时,被支付的最低存活代价。你以为自己在发光发热,其实只是这台机器的螺丝。

他开始观察周围的人。外卖骑手、程序员、主播、短视频博主、咖啡师。每一个人,都在用“自我实现”的名义,参与一场更大的生产。他意识到,所谓“创业”,很多时候只是更复杂的“打工”。区别只在于,你换了个老板——从别人变成了市场。

市场比任何老板都冷漠。它不在乎你的理想,也不会奖励你的勤奋。它只在乎效率。

他记得《哈佛商业评论》2022年有一篇文章,说全球九成创业项目在五年内失败,主要原因不是管理,而是“效率被拉平”。当一个市场信息透明,工具普及,供应链标准化后,任何人都能做同样的事。于是,利润归零。

他合上杂志,突然明白了一件事:效率不是救命的船,而是洪水。

但他也没就此放弃。他试着做了一个“反常规”的小动作。

那天,他在社交平台上发起一个“竹吸管回收计划”,呼吁消费者寄回用过的吸管,他免费回收再造。起初没人理他,后来因为一个环保博主转发,这件事突然火了。几十个媒体报道,关注者暴增。

有人嘲笑他:“这哪是生意,纯做公益。”

他笑了笑说:“那又怎样,至少这是别人学不来的。”

那一刻,他明白“创新”不是发明新东西,而是做别人懒得做的事。

几个月后,他真的收到上千根竹吸管。那天,他一个个洗、一根根晒,汗流进眼睛,辣得睁不开。他忽然觉得,这可能就是利润的本质——不是数字,是理解,是对价值链的重新排列。

年底,他拿着一份报告去见同一个投资人。那人看完,沉默了几秒,说:“这次,你做的事别人确实不好模仿。”

林放问:“那现在,我算是在创业了吗?”

那人摇摇头:“不,你现在才刚开始。”

走出写字楼时,天色正暗。远处的路灯一盏盏亮起,像一条通向未知的河。林放突然想起一句古话:“虚室生白,吉祥止止。”空无,反而生出新的可能。

他意识到,所谓创业,不是去打败别人,而是找到自己和世界之间那条真正的分界线。利润不在市场缝隙里,而在认知的盲点中。

他回到办公室,合上电脑。那上面显示着一行字:
营收依旧微薄,但回收计划参与率提升了三倍。

他笑了,笑得很轻。

有朋友打电话问他:“现在还在创业吗?”

他看着窗外的雨,说:“算是吧,不过现在,我知道自己在为谁打工。”

他没说出那句藏在心里的答案——其实每个创业者,最后都要学会和社会合作,而不是对抗。

人终究要在结构里找到缝隙,才能呼吸。利润,不过是呼吸的回声。

合十。如夜话,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