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几天刷微博，看到一条十几万转发的文章，说的是杨永信的网戒中心。我本来以为这事儿早就结束了，没想到十年过去了，那些孩子还活在地狱里。

文章作者是个山东人，当年被父母送去过十三号室，接受过电击治疗。十年了，他走出来了，但没走出来。

什么叫走出来了但没走出来，就是人是出来了，但那种恐惧一直跟着他，像影子一样甩都甩不掉。他到现在都不敢对父母说不，不敢有自己的想法，不敢做自己。

这让我想起来一个词，斯德哥尔摩综合症，但这个比那个更可怕，因为施暴的人不是绑匪，是他最亲的父母。

杨永信到底是谁，可能很多年轻人已经不知道了。

这个人出生在山东临沂，八十年代从卫校毕业，后来在临沂第四人民医院工作。零六年的时候，他牵头搞了个网络成瘾戒治中心，专门治疗网瘾。

但实际上，这个中心收的不只是有网瘾的孩子，只要父母觉得孩子有问题，不听话，叛逆，早恋，不想结婚，想继续读书，甚至怀孕了不愿意打胎，都可以送过来。

送过来干什么，电击。

对，你没看错，就是电击。用那种本来应该用在精神病人身上的电休克治疗仪，往孩子脑袋上电。

效果怎么样呢，杨永信说他的治疗成功率是百分之九十六。

什么叫成功，就是孩子被电完之后，立刻就变了，会跟父母道歉，会给父母下跪，会说自己错了，会感谢杨叔的救命之恩。

父母们看到这个场景都惊呆了，觉得太神奇了，怎么一下子就变好了。他们尊称杨永信为杨叔，说他是救世主，说他功德无量。

但这里有个更深的问题，这些孩子真的被治好了吗。

当然没有。

他们只是因为受不了那种钻心的疼痛，选择了装。装成一个乖孩子，装成一个悔过的样子，装成父母想看到的样子。

有孩子形容那种疼痛，说像两个震动特别快的锤子在锤你的太阳穴，像一百根针在扎你的脑袋。

没有人能扛得住这种疼痛。所以他们选择屈服，选择表演，选择放弃做自己。

等等我想想，这事儿的本质到底是什么。

表面上看，这是一个治疗网瘾的医疗机构。但实际上，这是一个用暴力驯化人的地方。它的逻辑很简单，给你无法忍受的痛苦，让你不得不服从。

这不是治疗，这是驯兽。

而且更可怕的是，这个地方能存在这么多年，不是因为杨永信有多厉害，而是因为有太多父母心甘情愿地把孩子送过来。

记不清了，好像有个统计说，杨永信的网戒中心前前后后收治了好几千个孩子。这意味着有好几千对父母，亲手把自己的孩子送进了地狱。

那这些孩子是怎么被送过来的。

有些是被骗来的，父母说带你去旅游，去看病，去见亲戚，等到了地方才发现是网戒中心。

有些是被强制带来的，多找几个亲戚朋友，把孩子按住，强行拖上车。

还有些已经成年了，但也架不住几个大人一起上。

我看过一个视频采访，一个男孩被父母带过来，他说自己在网上看过报道，挺好奇的，不觉得杨永信能对他做什么。

这种无知真的让人心疼。

等孩子到了网戒中心，想走已经不可能了。杨永信有个七人接待小组，只要有新孩子来，这七个人就会把孩子围住，想反抗就按在地上，然后直接拖进十三号室。

十三号室是什么地方，就是电击治疗的地方。

一张床，一台机器，杨永信坐在旁边，把电极贴在孩子的太阳穴上，然后按下开关。

孩子会痛得大叫，求饶，哭喊，但没有用。杨永信会问你，错了没有，还敢不敢了，想不想留下来。

只要你说错了，说不敢了，说想留下来，电才会停。

但这还不是结束，这只是开始。

因为你被电完之后，还要继续表演，表演你真的悔改了，表演你真的感激杨叔，表演你真的想留下来改造。

如果表演得不好，会被其他孩子举报，然后再被拖进十三号室继续电。

对了，这个地方还有一套完整的监控体系。

所有孩子都要互相监视，互相举报。你不能有任何不对的想法，不能有任何异常的举动，甚至不能有任何不符合规定的表情。

有个孩子几次站在窗边发呆，就被怀疑想逃跑，被举报了，然后又被电了。

有个孩子治疗结束要走的时候，表现得太高兴，也被举报了，结果又被留下来继续治疗。

你必须永远装出那个被驯化的样子，否则就是死路一条。

那有没有人想过自杀。

当然有，几乎每个孩子都想过。但自杀比你想的难多了。

这里所有的窗户都有铁丝网，所有可能用来自杀的工具都被收走了。每个新来的孩子都会被安排一个老孩子跟着，你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，上厕所都要开着门让他看着。

有孩子喝过洗洁精，吃过洗衣粉，吞过铅笔头，撞过墙，但最后都没死成。而且自杀未遂的后果更可怕，不仅会被更严厉地电击，还会被拉出来给其他孩子做反面教材。

那种场面有多吓人呢，有新来的孩子看了当场吓尿裤子，从此再也不敢有任何想法。

说起这个我想起来，我看过柴静当年做的一期调查节目，她去采访了杨永信和那些孩子。

有一段采访我看了两次都没忍住眼泪。

柴静问一个刚被电击的女孩，疼不疼。女孩说有一点疼，但不是很疼。柴静问为什么需要这样的疼呢。女孩说因为能让大脑清醒，能在内心深处思考问题。

柴静继续问，你觉得你是真的清醒了，还是因为害怕就服了。

女孩说真的清醒了。

柴静问，真的吗。

女孩说，真的。

柴静说，那你为什么哭了呢。

女孩说，我没有。

但她的眼泪已经流下来了。

这个时候的女孩，已经不是她自己了。她只是一个被驯化的工具，只会说杨永信和父母想听的话。

这就是所谓的治疗效果。

但柴静采访那些父母的时候，他们几乎全都支持杨永信。

有父母说，我们能接受电击这种疗法，因为为了孩子好。

有父母说，就算有暴力手段也可以接受，因为可以救孩子一命。

更让人背后发凉的是，有个父亲说，如果孩子能恐惧一辈子，也未必是坏事。

你没看错，恐惧一辈子。

一个父亲可以接受让自己的孩子活在恐惧里一辈子，只要孩子听话。

这是什么逻辑，这是什么样的爱。

柴静在采访的最后问了父母们一系列问题，每个问题都让他们举手回答。

曾经对孩子使用过暴力的举手。几乎所有人都举手了。

对孩子有过溺爱的举手。又是一片手。

因为太忙不顾孩子的举手。还是一片手。

因为夫妻关系不好发泄在孩子身上的举手。依然是一片手。

不尊重孩子独立人格用言语刺伤孩子的举手。还是一片手。

不懂得跟孩子沟通的举手。还是一片手。

认为孩子是自己的财产可以随意支配的举手。还是一片手。

最后一个问题，认为上述问题跟孩子现在的状况有关系的举手。

还是一片手。

你看，所有的父母都承认是自己的问题导致了孩子的问题。但被电击的是谁，是孩子。

父母犯错，孩子受罚，这是什么道理。

扯远了说回来，我觉得这件事最可怕的不是杨永信，而是那些父母。

杨永信只是个工具，真正把孩子推进地狱的，是那些打着爱的旗号的父母。

他们说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，但什么叫好，好的标准是谁定的，是父母自己。

他们觉得孩子应该听话，应该按照他们的想法生活，应该成为他们想要的样子。如果孩子不听话，那就是有病，就要去治。

这种思维的底层逻辑是什么，是把孩子当成私有财产。

我生了你，我养了你，所以我有权决定你的一切，有权塑造你的人生，有权在你不听话的时候惩罚你。

但孩子不是财产，孩子是独立的人。

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，我感觉中国很多父母都没有这个意识。他们习惯了控制孩子，习惯了替孩子做决定，习惯了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孩子。

然后当孩子反抗的时候，他们就觉得孩子有问题，就要去找杨永信这样的人来治。

可能我理解错了，但我觉得真正有病的不是孩子，是这些父母。

他们有病，但吃药的是孩子。他们犯错，但受罚的是孩子。他们失职，但被电击的是孩子。

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不公平，大概就是为人父母不需要考试。

任何人都可以生孩子，但不是任何人都配做父母。

那个说可以接受孩子恐惧一辈子的父亲，他配吗。那些把怀孕七个月的女孩强行送去打胎的父母，他们配吗。那些为了让孩子听话不惜把孩子送去电击的父母，他们配吗。

我觉得不配。

但法律保护的是父母的权利，不是孩子的权利。在大多数情况下，父母对孩子做什么都不算违法，因为那是他们的孩子，是他们的家事。

这就给了杨永信这样的人可乘之机。

只要有父母的授权，只要有父母的支持，他可以对孩子做任何事情。电击也好，囚禁也好，虐待也好，都是合法的，因为是父母同意的。

这个责任要怪谁，要怪那些父母，要怪这个制度，要怪这个社会对父母权力的过度保护和对孩子权利的忽视。

哦对，还有一件事让我特别震惊。

有个女家长跟杨永信关系很亲密，有人怀疑他们有不正当关系，偷偷告诉了那个女人的丈夫。

你猜那个丈夫怎么说。

他说，就算我老婆跟杨叔发生关系，但杨叔救了我的孩子，那也是功德无量的事。

功德无量。

这四个字简直讽刺到了极点。一个用电击虐待孩子的人，被称为功德无量。一个可能跟别人老婆有染的人，被说成是恩人。

这些父母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，我真的分不清。

但我知道的是，只要这样的父母存在，杨永信就不会倒。就算杨永信倒了，也会有千千万万个杨永信站出来。

因为市场在那里，需求在那里。

那些想要控制孩子的父母，那些想要把孩子变成听话工具的父母，那些打着爱的旗号行暴力之实的父母，他们会源源不断地为杨永信们提供生意。

文章开头说，那个作者十年了还没走出来。

其实不只是他，所有在那里待过的孩子，大概率都走不出来了。

那种恐惧已经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，变成了他们人格的一部分。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敢对父母说不，一辈子都活在那个阴影里。

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。

杨永信说他的治疗成功率是百分之九十六，但实际上，他摧毁的是百分之一百的孩子。

那些孩子回家之后可能很听话了，可能不上网了，可能不叛逆了。但他们也不是自己了。他们只是一具空壳，一个工具，一个被驯化的动物。

而那些父母还在为此感到高兴，觉得钱花得值，觉得孩子终于变好了。

他们永远不会知道，他们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孩子。

合十。如夜话，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