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写乾卦的最后一爻。

「用九：见群龙无首，吉。」

这一爻，不在六位之中，它是超出六爻结构的存在，是“用九”——也就是当乾卦六爻全为阳爻时的变卦之象，是整卦精神的集大成、气数的顶点，是龙之为龙的究极状态。

它不是一条龙，而是群龙共舞。
它没有一个首领，而是无首之和。
而最终的判断是两个字：吉。

这两个字，极其克制，极其分量重。

因为这一爻说的，是人世间最难的一件事：

不是个人飞升，而是系统自洽。
不是权力集中，而是共治无主。
不是一人高飞，而是人人皆龙，协同运行，不争为首。

毛主席一生里，有一刻最接近这个状态，那是在1945年到1949年之间，延安整风完成之后、内战尚未全面爆发之前。

那时候他没有把全部权力抓在手里，而是让各路领导人分区自治，刘少奇管华北，周恩来跑外交，朱德守战略，彭德怀带兵打仗，他自己在延安主持大政、写文章、教干部，甚至还修书、教文艺。

你看起来，是分散的；但底层结构，是统一的。
你找不到一个“首”，但整个系统却稳得出奇。

这就是“群龙无首”。

不是没有龙首，而是不需要一个首了。

我们再拉回生活来理解这一爻。

你有没有发现，一件事最难的，从来不是开始，也不是爆发，而是到了一定高度后，如何让它脱离对单一力量的依赖？

企业如此，组织如此，国家如此，一个人内在的系统，也如此。

你一个人做事，刚开始靠激情，靠才华，靠意志；到后来，你必须要开始建立系统，要学会放权、分工、协作，要让不同的“部分”各司其职、彼此协同。

乾卦一路讲的是节奏的上升：

第一爻是潜，第二爻是现，第三爻是警觉，第四爻是跃起，第五爻是飞升，第六爻是过度。

那第七步呢？

不是再上一步，不是飞得更高。

是——退一步，把“我”隐没，让系统显现。

这才是真正的“用九”。

你有没有想过，为什么是“吉”？

因为这是唯一一种可以长久的状态。

乾卦讲的是阳，阳讲的是动、是进、是奋发，是持续的张力。

可张力若不止，有一天必断。
所以乾卦必须走到“群龙无首”，才能真正转入可持续的动态平衡状态。

一个组织如果永远依赖一人之首，那它注定会死在“继任者的惰性”里。
一个国家如果只有一个声音，那它最终一定沦为盲目的推演机器。
一个系统如果只有一条主线，它再快也经不起一次崩塌。

而“群龙无首”不是松散，是智慧——是彼此感知的高效协同，是不争为首的有序共振，是人人皆强、但不夺中心的流动状态。

你想想看，这是多么难得的生命状态：

你身边每一个人都在发光，但没有人非要成为太阳；
你自己也在发力，但不需要站在高位来证明什么；
整个系统像一个庞大而流动的生命体，每一个节点都能运转，每一个局部都能自洽。

这不是乌托邦，这是高级的现实主义。
这不是权力的真空，而是秩序在放权中的自我稳固。

《矛盾论》的四个核心，在这一爻都找到了最终归宿：

1. 矛盾是普遍而具体的——所以每一条龙都不是复制，而是独立的感知与行动体；

2. 矛盾是推动系统的动力——但推动到某个极点，系统不再依赖外力，而是形成自身节奏；

3. 矛盾终将走向统一——而这统一，不是强制的一致，而是“无首而齐”的共振秩序；

4. 抓住主要矛盾是关键——可到了用九，你已经超越了“抓”的阶段，而进入“释放”阶段：你不再非得抓住谁，而是让每一个龙位自行承担主要矛盾，各自应对，彼此支撑。

毛主席晚年时，或许是想重塑这个“群龙无首”的系统。可惜他当时已经飞过了“亢龙”的弯，系统已经惯性依赖他本人，根本收不回来。

“文化革命”初期的“破四旧”“打倒一切”，本意也许是让系统去除中心依赖、让各级自我成长，但方式走偏了，节奏混乱了，最后反而加重了中心依赖。

用九的状态，不能靠革命冲破，只能靠长期的系统建构达成。

你不能用烈火烧出群龙无首，必须用协同与自律，一点点搭建出它的秩序感。

这最后一爻，留给今天每一个正在往上走、飞得越来越高、掌握越来越多资源的人，一个根本的提醒：

你飞得再高，也不如你建立一个不靠你也能飞的系统来得高级。
你说得再对，也不如你身边的人都能自己判断来得长久。
你做得再快，也不如你周围的人都能跟上节奏来得稳妥。

真正的大人，是到了高处之后，能让众人各司其位、不争为首。
真正的领袖，是站在结构中，自己退场，却让系统运行得更好。

乾卦到这里，并没有结束。

它只是告诉你：所有上升的节奏，最后都要回归节律。
所有个人的飞升，最后都要让位给结构的成熟。

用九，是乾之终点；
也，是真正系统化的起点。

我们走完乾卦。

如果你愿意，我们下一卦，可以一起走坤卦——那条看起来静若无声，却承载一切生命的母性之道。

你准备好进入地之道了吗？

by 楠哥 红尘炼心，知行一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