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曾以为自己就是这个身体。每一次摔倒，每一次疼痛，每一次心跳的加速与迟滞，都让他无比真实地相信，这具皮囊，就是他自己。他在这具肉身里哭，在这具肉身里笑，在这具肉身里体验世界的一切。然而，有一天，在一次毫无预兆的寂静中，他突然疑惑了：如果我就是这个身体，那么，当身体衰老、死亡时，我还在吗？

你也许也曾有过类似的闪念。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，突然生出一种荒诞感，仿佛自己只是一具在街上移动的机器，仿佛皮肤之内空空荡荡。那一刻，你并没有特别的悲伤，也没有特别的焦虑，只是很自然地生起了一个念头：这具身体，并不是我。

我也有过那样的时刻。不是思考得来的，也不是逻辑推演的结论，而是一种非常直接的、超越思维的感知。像一阵风吹开了一扇久闭的窗，光线无声地涌了进来，照见了那些藏在尘埃下的疑问。原来我一直以为是“我”的这一切，其实只是一种暂时的借住。

后来，他又发现，自己也不是念头。念头如流水，不停生起，不停消散。他想高兴，想生气，想放弃，想坚持，想要这个，想远离那个，可是这些想法来了又去，他根本无法真正控制它们。想压抑，反而更汹涌；想抓住，反而更虚无。念头像是一只调皮的小猴子，从来不肯真正听话。

你有没有在深夜时，躺在床上，翻来覆去停不下思绪？明明白天已经筋疲力尽，可脑子还是不停地转，一会儿回忆过去的种种，一会儿焦虑明天的事情。那种感觉，就像被什么东西操控着，却又无能为力。你越是想要清空脑海，它越是翻滚出更多的杂念。那一刻，是不是也模模糊糊地感知到：这些念头，不是我。

我还记得，有一回，我坐在一个小山坡上，看着夕阳慢慢沉入远方的山谷。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，不是思考停止了，而是连想要思考的冲动都消失了。只剩下风吹过草叶的声音，晚霞洒在皮肤上的温热感，还有一种无比辽阔、又无比亲密的存在感。在那一刻，我清清楚楚地知道：我不是这些纷飞的念头。

接着，他又经历了情绪的洗礼。他曾经以为，情绪是自己最真实的部分。生气时，连骨头都在颤抖；悲伤时，连呼吸都变得疼痛；喜悦时，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发光。他觉得这些剧烈的体验，一定是“我”的核心。可是，当一次次情绪如潮起潮落，当怒火平息、悲伤淡去、喜悦消散后，他开始隐隐约约地察觉：如果我就是情绪，那么为什么情绪会变？为什么最炽热的愤怒过后，只剩一片死寂？为什么最甜美的爱恋也会慢慢发苦？

你或许也曾体验过，在狂喜或绝望的当下，仿佛整个自我都被淹没了。但等到情绪退潮，一切归于平静时，那个静静站在情绪废墟之上的，还是你自己。那个穿越了所有情绪而没有被彻底吞没的存在，是什么呢？是不是更接近真正的“我”？

在很久很久以后，他才明白，欲望也不是自己。小时候想要糖果，长大了想要爱情，想要金钱，想要尊严，想要意义，想要自由。他的生命几乎都是在欲望的推搡下度过的，一步步走，一步步追，一步步在得到与失去之间痛苦和喜悦。可是，无论得到了多少，欲望从来没有真正终止过。新的想要，又从心底悄悄滋生出来。

你是否也曾在某个清晨，突然发现，即使昨晚实现了一个长久以来的心愿，内心也没有真正安定下来？短暂的满足之后，是新的空虚，新的渴求。这一刻，如果你愿意安静下来深深地看一看，也许会明白：欲望永不终结，因为它本就不是你自己。它只是生灭不居的幻影。

他终于走到了一扇门前。这扇门无声无息地开着，一直在那里。他才发现，自己从未真正走过来，只是终于有了一种准备，可以去看它。在那里，他感受到了一种无始无终的光明，不是眼睛看见的光，也不是心中想象的光，而是比一切经验都更根本的存在状态。那不是一种什么都感觉不到的虚无，也不是一个可以用语言描述的东西。那是一种同时无限辽阔又无比亲切的在场感，就像回到了从未离开过的家。

你听到这些，心里也许会生出一丝熟悉感。也许是在某次独自旅行时，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，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亲切；也许是在拥抱亲人时，一刹那间感受到了一种穿越了生死的连结感；也许是在夜深人静时，一个念头突然消失了，世界只剩下安静的呼吸。那种超越一切认知和描述的“本来”，就是我们真正的自己。

我们本来即是无始光明，本来即是道。

道，不是一个可以定义的对象，不是一个可以拥有的经验。它既不是某种高高在上的存在，也不是某种虚无缥缈的境界。它就像空气一样，自在地流淌在我们的每一寸呼吸里，就像光一样，无论我们是否看见，它始终在那里。

从这个角度来看，他终于理解了，所谓修行，不是去寻找一个新的自己，而是安静下来，去看见——本来就在那里、从未失去的自己。不是要变得更好，不是要积累更多的知识、力量、经验，而是要一层一层剥除那些不是自己的东西。肉身，不是；念头，不是；情绪，不是；欲望，不是。

你不需要变成另一个什么样的人。你不需要证明什么，也不需要争夺什么。你只需要，慢慢地，诚实地，回到你本来的样子。像一滴水，落回大海；像一缕风，回到天空。

我也在走这条路。有时候走得很慢，有时候跌跌撞撞，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又被肉身、念头、情绪、欲望裹挟。但没关系，每一次跌倒，每一次迷失，每一次痛哭，都是提醒，也是召唤。提醒我本来已经是光明，召唤我回到那从未远离过的道之中。

所以，当你再次感到痛苦、焦虑、无力时，记得停一停。闭上眼睛，不是逃避，而是让一切纷扰安静下来。哪怕只有一瞬间，哪怕只是一次微微的觉察，都足以让你触到那个本来就属于你的无始光明。

你本来就是道。无须怀疑，也无须挣扎。只是允许自己，允许自己在这漫长而温柔的旅程中，一步步记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