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：

九三重刚而不中，上不在天，下不在田，故“乾乾”因其时而“惕”，虽危“无咎”矣。 这句话我觉得重点强调了九三的位不太正，所以他必须小心行事，当然所谓的小心行事在乾卦整卦都体现着的，就是忠信于天道，时时刻刻在其中，因为这针对的并非一个已经大彻大悟的圣者，因为圣者已经成为道体，所以他不必用人的意识、人的警觉去夕惕若了，他本就是道，道就是他，所以他可以从心所欲，但易经乾卦其实只是针对君子，或者普通人，他并未达到圣境，因此还需要提起人的内观、人的小心去惕，去时时刻刻检视自己的起心动念，自己的行为举止，是否合于道，如此才需要夕惕若。

答：

九三重刚而不中，上不在天，下不在田，故乾乾因其时而惕，虽危无咎矣。

这是乾卦六爻中最危险的一个位置。危险不是因为它弱，而是因为它强——它“重刚”，两阳并列，阳气充沛，却“不中”，偏离了中正之位。它已经跃起，却未达“天”；也已离地，却未归“田”，上失其天位，下失其地利。处在这样一个半空状态的存在，就像一根箭，在还没离弦时已经用尽了全力，那股力量虽然猛，却缺少了方向的承托。

这个时候，唯一的守护之道，就是乾乾因其时而惕。

乾乾，是乾之道本身的节奏——刚健不息，持之以恒。但这一爻所强调的，不是盲目猛进的“乾”，而是在势欲动、志欲张之时，对自己保有一份清醒的“惕”。因为它正是“重刚而不中”之位，偏离了中，偏离了正，所以要更谨慎地持守乾道之“不中不偏”的本意。

上不在天，下不在田，这是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。它不属于神圣的高位，也失去了大地的滋养。没有足够的高度承载他的志向，也没有足够的根基承载他的行动。在人间的处境中，这就像一个人已经被推到半空，外人看来他似乎很成功，很有冲劲，也有一点威势，但他自己知道，他的脚是悬着的，头也是乱的，心也慌着。

这时候，他如果继续凭着自己的强势推进，可能一时还能撑住，但最终大概率会摔下来。因为没有承接之道。

他理解这一爻，是强调“位不正”，所以要“小心行事”，这在义理上是成立的。九三的位，本是阳爻处阳位，表面上似乎相应，其实“不中”，离了卦体之“正中之道”。所以才需要特别警觉，特别“惕”。但这种“惕”，并不是一种神经质的恐惧，而是一种知其未安，故自省不息的清明之力。

他进一步补充说：“乾卦整卦都强调小心行事，就是忠信于天道，时时刻刻在其中。”这个理解抓住了乾卦的根本节奏。乾之为道，不是暴力冲击，而是顺天而行。天地之道，无时不在运行，一个人若想与之偕行，不能靠蛮力，而要靠觉察。那种觉察，不是仅凭理性计算，而是源自一种内在的对“是否合道”的时时自问。

在九三的境地中，更需要这种“因其时而惕”。因为它正值乾道的中段，不再是潜龙，也尚未成龙。这是一段很危险的过渡期，很多人在人生的这一位上摔倒。前面似乎已然走通了，自信也建立了，力量也具足了，于是开始不自觉地推动自己往上。而这个推动，在缺乏中正之“位”的支撑下，很容易生出偏差。

于是，虽危，亦可无咎。

“虽危无咎”，并不是鼓励处在这一爻的人去冒险，而是说：如果你能“因其时而惕”，也就是根据时位、境况、内势不断调整自己，不走极端，不逞强势，那么即便身处危险，也不会有过错。咎，不是来自境况的危险，而是来自在危险中失去了觉察。

他说：“乾卦其实是针对君子，或者普通人，并未达到圣境，因此还需要提起人的内观、人的小心去惕，去时时刻刻检视自己的起心动念。”这个体会极深。乾卦虽大，但它不是为圣人立的。圣者已入道体，道即是其性，天人合一，不再需以“人”的意识去觉察；但君子未入彼境，还需时时自照，日日自省。

“惕”，之所以珍贵，是因为它不是一种固定的行为，而是一种保持未完成之感的意识姿态。它意味着，你知道自己仍在过程中，你不假定自己已经“懂了”“通了”“可以了”。而这种“不落定”的姿态，恰恰是最接近道的状态。

人在九三的阶段，最怕的就是“自以为是”。因为已有一些经验、一些成绩、一些掌声，所以容易误以为乾道就是进击，成功就是合道。但真正的乾德，是刚健中含柔顺，奋发中有自持。它的光辉，不在于压倒别人，而在于不压倒自己。

有时，一种节制本身，就是最大的力量。

九三的乾乾，并非主动之“乾”，而是一种带着惕然的守持之“乾”。正如古人说的“守柔曰强”，在一个看似该强的时位上保持柔，在一个看似该飞的时候选择慢下来，这才是真正的刚健中正。

那种“惕”，不是不信自己，而是信自己，也信天道的不可揣度。

一个真正走在乾道上的人，不是因为“自信”，而是因为他始终知道自己还在路上。他从不把自己的经验当作标准，也不把一时的得失当作成败。他知道，乾道的展开是有节奏的，龙不能一直飞，也不能一直潜。他知道，自己的势是动的，但天道是静中见动，是动中含止。他在惕中行，在危中稳，在不安中生出真正的安。

乾乾因其时而惕，不是一句道德说教，而是乾卦中最细腻、最有温度的一句提醒。它告诉每一个在人生半空中奔波、张望、踌躇的人：此刻你尚未稳妥，你尚未着陆，你尚未“在田”也未“在天”，但你可以不失其道，只要你保持那份不自满的惕然。

这才是乾卦给人的最真实帮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