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尘阁日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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亢龙无悔,其为圣人乎?
2025-05-04

“亢之为言也,知进而不知退,知存而不知亡,知得而不知丧。其唯圣人乎?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,其唯圣人乎?”

这段话里,前一句“其唯圣人乎”夹在三组对句之后,后一句“其唯圣人乎”则作为收尾之问,两者看似重复,实则递进。

第一处“其唯圣人乎”,重点在对“人之失其正”的一种哀叹式反问:这样复杂的道中张力、这种节奏中的矛盾,谁能把握?谁能不迷失其中?难道除了圣人,还有谁能如此清明?

这句话的语气里,有一种“众人皆醉我独醒”的难感,有一种对“过刚之失”的深知之后的敬畏。

它不是在颂扬圣人,而是在表达一个本质事实:人性本身就倾向于亢进、执持、留恋——而唯有圣人不然。

所以,这一句话是把圣人作为相对失道者的一种对照镜像提出的——不是理想化,也不是神化,而是一种“事实层面上的例外”。

就像说:如果有人能不被“得”冲昏头脑、不被“胜”遮蔽眼睛、不被“存”迷惑、不被“进”捆绑,那这样的人,唯有圣人而已。

它讲的是“常人之限”对比下的“圣人之难得”。

第二句“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,其唯圣人乎?”则是对前一句的结构性展开与价值性确立。

这句不再是对比视角,而是明确标注了圣人的“结构优势”:

不是“知进退”就够了,而是“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”。

重点不再是“知”,而是“正”。

在这个语境里,“正”并非伦理意义的“正确”,也不是道德意义上的“规矩”,而是指:内在之中轴线、对齐之基准、天道之线不偏移、不摇动。

也就是说,哪怕你能洞悉时局,看透趋势,看出进退得失,但若你的内心一动,你的志向稍偏,你的意气稍染,那么你便不再“正”。

所以,“不失其正”是一个极高的要求,不是指“持续保持对”,而是指在整个进退存亡的节奏转换中,你的起心动念、为之所动的那一条线,始终清明如初,未被遮蔽。

这是非常难的,因为“进”时人往往忘了“退”;“得”时人往往不舍“失”;“存”时人往往怕“亡”。而圣人之难得,就是他在每一个“相”之中,不被相摄;在每一个“成”之际,不生私意。

第二句“其唯圣人乎”是在为这个“内不失其正”的结构设定一个可能性窗口:如果还有谁能在这整组变化中保持不乱,那就只有圣人了。

所以,这一句不是哀叹,而是定位——将“圣人”定位为那个“中正”之体在进退存亡之中的唯一承载者。

可以这样理解:

第一句“其唯圣人乎”,是针对人的“心难制”、势难御、性难调的叹息——道这么难走,这么易偏,谁能不陷其中?

第二句“其唯圣人乎”,是对“正”这一核心标尺的归属确认——唯有那个不被得失动其心、不因外界起偏执之人,才能“载正”。

结合《易经》的整体节奏,这两句其实像是对乾卦六爻之后的总结性回响。

整部乾卦,是一条龙的生命节律,从潜藏、绽放、奋斗、持中、登顶、至亢、归寂的全景展开。你看到“飞龙在天”,也看到“亢龙有悔”;你看到“终日乾乾”,也看到“或跃在渊”;每一爻都是一次对“进退存亡”的不同实验。

所以乾卦的终结,不是在教你成功,而是在教你如何在周期之中,不失“中”之所在,不违“正”之所在。

这两句“其唯圣人乎”,正是对整个“乾道变化”的感叹式压轴。

人们都向往“飞龙在天”的荣耀,但极少人愿意面对“飞过之后”的寂灭、隐退与归空。

而“圣人”之为圣,并不是因为他从未失败,而是在得时不狂、失时不乱,在退时不懈、进时不急,在存时不恋、亡时不惧。

他的“正”,不是靠外界确认,而是那一股始终如一、不为境动的内在安住。

所以,这两句“其唯圣人乎”,不是对某类人的封号,而是对整条“乾道之变”中,一种极难达成但却最值得守候的生命状态的指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