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：

初六：童观，小人无咎，君子吝。

象传:

初六童观，小人道也。

阴爻处于阳位，不得位，不得中。跟上九相应，附近的六二不相承。上入下顺。初爻为阴爻。

童观，什么是童，儿童，孩童，童子，幼儿，懵懂的、稚嫩的，这种萌态的观。后面紧接着说小人无咎，什么是小人？非君子，非德高之人，非虔敬之极的人，普通人，品行普通的人，能力普通的人，就是我们大家伙，初进入系统去观察，以这样的小人姿态开始观，无咎，而君子就是反之那种人，初入就不太合适，吝，容易虚华不实，而不是贴地而行，不是毛主席那种低姿态，就没有小人姿态好。因此象传说初爻为小人道也。

答：

在很多人眼中，成长就是不断靠近“君子”的过程：要有德、有识、有判断、有威仪。但我慢慢发现，有时真正打开一段关系、一场学习、一次观察的，却往往不是那个“懂得很多”的姿态，而是“看得像个孩子”那样的状态。

《观卦》初六：“童观，小人无咎，君子吝。”这是一句乍看有些难以消化的话。童观，像小孩一样去看世界；小人无咎，君子却为吝。这是一种与我们常识略微错开的评判——不是君子得吉，小人遭咎；而是，小人反得无咎，君子反倒吃亏。

童观这个词，本身就藏着一种质朴而自然的气质。童，是儿童，是尚未完全被社会规则塑形的状态。他看世界的眼睛没有太多遮蔽，他靠近一朵花，不会问这花值多少钱、有没有药用，而是蹲下来看它颜色的变化、叶子的脉络。他对世界的兴趣是直接的，是“我想知道”，而非“我该知道什么”。

初六爻，是整个观卦的起点。位处最下，阴爻居阳位，不得位、不得中。上下无应，是一个几乎没有权力、没有依靠的起点。这时候的“观”，天然带有一种边缘、低微、贴地的味道。他不是从高位往下观照，也不在体系中担当角色，而是在场边观察整套系统的运行。这个位置带有一种天然的被动感，却也带有极高的观察自由度。

起初我以为，这种“童观”状态，是一种幼稚的、不成熟的、不足取的姿态。后来我发现，当一个人处于起点时，最合适的，恰恰是这种不判断、不急于做出反应、全身心感受环境细节的状态。

一个刚进职场的人，如果一开始就摆出“我懂了”的样子，很容易脱离节奏；一个新晋父亲，如果一上来就要做“权威”，往往会错失孩子最细微的情绪线索。而一个真正能沉进去的人，往往会带着“我想看一看，我想靠近一下”的柔软心情，去贴近新的情境。

我记得小时候跟着爷爷下地干农活，他不让我一开始就插秧，也不让我摸农具，而是让我先站在田埂边看。他说：“你先看看秧怎么倒下去的，怎么扶起来的，再去摸。”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，就蹲在田埂边，仔细看那一株株小秧苗如何被放入水田，又怎样被一根指头轻轻拨正。

那种感觉现在还记得。阳光晒得脑袋发热，脚下的泥很滑，偶尔有一只青蛙扑通跳进水里。我没有任务，也没人催我，我只是看，一看就是一个下午。现在回想起来，那就是“童观”。当你没有目标、没有欲望、没有框架时，你所看的，才最真实；你与世界之间，也最少误解。

这一爻说，小人无咎。很多人误解“小人”是贬义，其实《易经》中的小人，多指普通人、非君子、非居高之位者。是那些没有社会权力与道德包袱的人，是那些真实而具体的人，是你我大多数。

君子吝，吝在什么？吝在心先动，意先起。君子习惯于判定对错，喜欢带着标准去衡量世界，也倾向于在一开始就给出答案。但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并不需要答案，它需要的是一个愿意先安静看它的目光。

观卦从初六发端，不是从中心开始，而是从最下开始。这恰恰是一种系统性的暗示：真正有力量的观察，往往是从边缘发起，从空无开始，从无名之地悄悄生出。

《象传》说：“初六童观，小人道也。”这个“道”字意味深长。小人不是在做某种选择，而是正在行一种“观之道”。这种观，是贴地而走的，是潜入而非飞跃的，是带着呼吸感、汗水味、肌肉记忆的。

我曾遇过一位纪录片导演，他拍了十年乡村教育题材。他告诉我，最初拍摄时他试图安排剧情、设计走向，结果老师学生都很紧绷，画面空有形式。他后来决定什么都不设定，只背着机器进教室坐着看，课上完就坐那儿吃饭，跟学生一起扫地、做操。到后来孩子们习惯了他，他才渐渐拍到那些让人落泪的瞬间。

他不是靠技术破局，而是靠“童观”的姿态进入了那个世界。他把自己当成一个刚入校的小学生，不带预设，不设边界，不给指令，只是看。后来我才懂，他其实是在行观卦初六之道——用一个最无力的位置，进入最真实的现场。

这一爻的深意，远远超出了个人修养。它其实道出一个系统如何被唤醒的起点。一个组织、一个家庭、一个时代，若想真正更新，往往要先有一双不带偏见的眼睛。先有一双眼，能贴地看得见人群里最细小的动态，能耐得住在边缘观察的寂寞，能舍得放下“我是来做什么”的执念。

童观，不是初级，而是一种极高层次的“入场姿态”。它没有占据中心，却能够打通底层的情绪通道；它没有发出声音，却能够唤起真实的回应。

一个人如果真能在每一次新的环境里，用“童观”的心态起步，他的起点便自然落地，他的根便生在了正确的土壤里。

童者，未形而动，未判而观。心无垢，气清明。

这便是观卦的第一笔，也是最不动声色的一步棋。

如夜话，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