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：

六三：观我生，进退。

象传:

观我生，进退；未失道也。

阴爻居阳位，不中，不得位不得中，承上启下之位。他不跟六四相应。所以孤单。这么讲的话，这个爻所处位象不太好。

爻辞说观我生，这时候倒过来了，观我生，我是谁？六三，或者处在此位次的人？生，生什么？生情绪？生心？生身体感受？生念头？进退，有动作，进进退退，为什么进退？怎么进退？

观到了这里，内卦最外爻，顺到了最极端，要进入入了，可能要更加细微了，更多参与了。

他所说的进退，是不是就是不再是前面童观，懵懂的眼睛，不再是悄悄地、静静地观，而是要有所进退了。象传说，未失道也。为什么呢？他上下无应承。他的进退要不失道，方得始终，应该是一种提醒。观我生，应该是有所作为的时候，比如毛主席调查了好久开始有所进退作为的时候，比如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、观点，接受大家的指正、批评。

答：

一个人到了某个阶段，已经看了很久，听了很久，体会了很久。他蹲在风口、守在门缝，也沉在自己的心里。他不是初学者，也还未真正成事者。他介在之间，站在一条模糊的边上。这个时候，他开始看自己。

《观卦》六三：“观我生，进退。”《象传》释曰：“观我生，进退；未失道也。”

这是一个极其微妙的节点。前两爻还停在“观他者”与“观系统”的层次，到了六三，这种“观”忽然转向了自身。是向内照的，是对自己的观察，是一种意识到“我正在被自己生成”的深度觉察。

卦象上，六三阴爻居阳位，不得中、不得正，也无上下之应。从结构上看，他没有完全的稳定性，像一个人立在坡道上，微有斜倾。这个位置并不安稳，却承载着整个卦象从内卦转入外卦的关键动作。行至此处，一个人不能再只是看了，他需要有所动作。他已经靠近“风行地上”的那股动能，他正在进入一种要落地、要行动、要承担的节奏。

“观我生”中的“我”，是此爻，是六三，是这个在系统中处于“进退之间”的人；而“生”，不是生命的开始，而是正在生发、正在长出来的那个动态的“我”。是情绪、是心念、是气脉、是判断，也是那种“我将如何动”的微微颤动。很多时候，我以为观察自己只是静静地坐着，后来我发现，真正的“观我生”恰恰是在即将行动、即将选择、即将表态的时候，心底生出那一丝“我这是为何”的探问。

这句话落在毛主席当年写《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》的节点上格外贴切。那时他走访了五县，深入田间地头，看到了真实的农民组织，看到了真实的社会矛盾，看到了旧秩序下被压抑的能量。在大量观察之后，他并没有马上下结论。他沉了下来，回看自己这一路的所见所闻、起心动念，回看自己的判断是否过早，自己的情绪是否介入太深。他在写稿之前，有过一次“观我生”的过程。他知道，自己正在酝酿一场思想与行动的结合点，而这个“我”正在生长、正在拉扯、正在进退之间。

“进退”二字，不仅是动作，更是态度，是情绪的调节器，是判断的缓冲带。一个人看清自己的“生”，如果没有进退之间的自持，很容易被情绪裹挟、被判断所困。“进”得太快，易妄动；“退”得太迟，易误时。真正的观，是先看住那个“将要生出的自己”，在它动念之前，先以温柔的眼神看它一眼，然后选择进，或退。

六三的“进退”，不是摇摆，是呼吸。是气脉合拍下自然生出的节奏。就像风到了地上，顺着山形拐弯，贴着水面轻拂，它没有急着穿透，也没有故作矜持，而是顺势缓行。

这种状态，最适合的人是那种已经看了一阵子，脚底已经踩到一些真相，但心里还有不确定的人。他可能是一位即将表达自己观点的年轻人，也可能是一个准备离开旧岗位的中年人。他在做决定之前，开始观自己的起心动念。他问：“我这一步，是冲动还是清明？”“我这句话，是成见还是直觉？”“我这决定，是跟风还是归心？”他并不急于答，只是看，看那个“我生”。

《象传》里讲：“观我生，进退；未失道也。”这是给出了一种极温厚的评价。未失道，是说这段进退虽无标准答案，但它仍在道中。一个人在前行与退却之间不断调整姿态，他并没有离开道的轨道。他在纠偏中修正，在犹豫中回望，在缓慢中趋近清明。

我想起一位朋友，在创业公司干了六年，是最早的一批元老。有一次，他被新任CEO边缘化了。他没有愤然离职，也没有低头委屈。他花了三个月时间，既没有表态，也没有退出。他开始频繁地记录日常情绪，观察自己每一次会议前的呼吸，每一次邮件写完后的心跳。他对我说：“我那时每天都在看自己——到底是我不适了，还是这公司变了；到底我还愿不愿意重新投入，还是其实已经准备离开。”他最终选择了走，但他走得稳，也走得清。他说，那是他最踏实的一次选择，因为他是真的“观了我生”，而不是被迫做出动作。

六三这个爻，正是“观”的临界点。再往前一步，就是开始外卦——行动正式展开，风开始运行。所以这个阶段的“观”，不再是停在门口看别人，而是转身看自己。真正高明的“观者”，不是观察世界的天才，而是能把目光落回自身的匠人。

人若能在每次判断、表达、转折之前，先给自己一个“观我生”的空间，那么他所说出的每一句话，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，就更可能是贴着生命节律长出来的。不是硬凿出来的判断，而是自然而然地长成的明白。

六三的处境看似孤立，没有应承，气场漂浮。但也正因如此，它才特别适合修“观我生”的功课。越是边界模糊的地方，越能练出觉察的本领。越是没有他人反馈的位置，越能逼出自我反观的力量。

真正的进退，从不在外面，而在内心的一呼一吸之间。当你开始看见自己正被什么牵动，什么压迫，什么唤醒，什么抚平，你就已经在道中了。

风未动，心已觉。步未行，道已现。

如夜话，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