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：

九五：观我生，君子无咎。

象传:

观我生，观民也。

风地观到九五爻了，阳爻居阳位，得中，得位得中。到了观最好的状态，势成。他下有承，也有六二相应，上无应，不要紧。

爻辞说观我生，又是观我生，象传说观我生，观民也，为何观我生就是观民？我与民一体么？他阳爻居阳位，进取之位，且得中，他在观这个象中，这个形势中，这个系统里，属于那种当位且有德望的人，他观我就是观民，我民一体，或者民都在观我，民以我为望，此时的观应该是出现了效用、成果。君子无咎，断词不刚不柔，正中。

答：

很多时候，一个人看到的，不只是眼前的东西。他看到自己时，其实也在看别人；他察觉自己起心动念的同时，也已洞悉万物气脉。观卦走到九五这一步，就是这样的状态。

《观卦·九五》：“观我生，君子无咎。”
《象传》曰：“观我生，观民也。”

这一爻的位置，是整个卦象的核心——阳爻居阳位，得正得中，是尊位，是德之中极，是整个系统的“心”。九五是王者之位，也是整个观卦中唯一一个“具位、得中、配德”的完满爻。风在地上已经吹到最中正的高度，既不过于猛烈，也不散乱无形，而是稳稳地、缓缓地，在中位发力。

“观我生”在这里再一次出现，和六三相同的言辞，却有完全不同的气质。六三之观我，是内省、是个体之修；九五之观我，是居尊位者的回望，是身在高位而不忘自身，是在万民仰望中反观自身之道。这种“我”，不再只是一个人的肉身与念头，而是整个系统的焦点与镜面，是万众凝视下的集体映射。

象传解释得极为含蓄：“观我生，观民也。”起初我也疑惑，为何观我，就是观民？后来慢慢体会出其中含义，这句看似简单的注解，其实是在说一个古老而厚重的道理：人在高位时，他的行为不再是私人的，而是众人之镜。他观自己，就是在校正整个系统。他察觉自己的欲望、节奏、方向，实际上也在牵引所有人的气场。因为“我”的一举一动，已是“民”的温度计、节律器、风向标。

想起毛泽东在井冈山时期，经常自省自己是否和群众有了距离。他写文章时反复推敲每一个词语是否通俗易懂，他坚持走访基层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仅是一个个体，而是一面镜子。群众看他时，看到的是未来的方向；他看自己时，看到的是群众是否依然愿意追随。他从不以君位自居，而是在群众中不断反观自己是否还能承载他们的信任。这种“观我生”，已不仅仅是德性功夫，更是系统责任。

九五的位置本身，就决定了这种反观是必须的。在高位之上，人一旦放松，就容易陷入“我说了算”“我已知道”的幻觉。而观卦提醒，在这时必须反向沉潜，看自己的“生”是否还带着德的气息，是否还连接着下位者的情绪、气场、感知。这个“我生”，不是简单的生发，而是整体系统之心是否仍在自然律中呼吸，是是否仍然清明、正直、坦荡。

“君子无咎”这四个字极为重要。在《易经》中，“无咎”是一种极高的状态，它不是大吉，也不急于成就，而是说在这样的位置上，只要能时时回看自己、时时对齐下民之气、时时警觉权力所带来的偏移，就不会有祸患，就能够长久地处于道中。

君子无咎，是一种“守住中”的节奏，是一种“在正位之上，不忘正心”的提醒。真正的君子，不是在万民面前讲道理，而是在万民目光之中沉住气。他不自耀，不恃高，而是不断从他人的期待中，回到自己的本心，看这“我生”，是否还如当初那般纯澈、澄明。

这种“观我生”，我后来常在教师身上看到。有一位师长，讲课从不用高调话，也不秀学问。他上课之前会先看每个学生的状态，是谁今天低头了，是谁眼神不集中，是谁笑了却没出声。他不是在看学生，他是在通过学生看自己。他会反思，是不是讲得不清楚，是不是节奏太快，是不是这堂课的气不顺。到后来，他越讲越简，越讲越近。他说：“你讲一千句道理，不如让他们看到你讲的时候有没有心气。”

这就是九五的观——他在看自己，实际上他在听众生。

在一个系统中，有人有权，有人有位，有人拥有影响力时，最容易发生的是忘了“我”之所以生，是系统之共振；而九五提醒，当你身处高位，每一次你对自己的观照，都是对万民的一次回应。

我曾在一家公司遇到一位创始人。他办公室门总是开着，每天坐在工位上不说话，只在听公司气场。他每天看数据，也看人；看经营指标，也看同事情绪；看产品出没出问题，也看财务会不会走神。他说他每天不是在做决策，而是在“观我生”。他看自己是否还和公司同频。他说得轻，但我看得真。他是那种让大家觉得“事情有人在”的存在。这种“有人在”的力量，就是九五的观之德。

观卦走到九五，是整卦的高点。不是以力见长，而是以德成势；不是靠语句定调，而是靠观照守正。你看得越深，别人才安心；你守得越稳，系统才自然而转。

“观我生，君子无咎。”说到底，这是一种极端沉静下来的力量。是在万众期待下不浮起的安定，是在高位之上不自大的回看，是在整合系统之际不失本心的收摄。

一个人走到这一步，他已经不需要宣称什么，他的观本身，就足以化育万物。

如夜话，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