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尘阁日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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观卦·上九:观其生,君子无咎
2025-05-28

问:

上九:观其生,君子无咎。

象传:

观其生,志未平也。

阳爻居阴位,不得位,不得中,到了极点,观卦的极点。他下无承,有初六相应。他有进取心,属于刚健之人,但处在顺承位上,有点憋屈吗?象传说志未平也。就是他还有想法,但是不得施展,因为位次所限,而且居于高位,居于一个转换之位,判词志未平。

观其生,其是什么,是九五我想。生是什么?生起,生长,生命,是一种蓬勃,一种发之感,应该是看到九五生,如果是君子就无咎,你得守中守德,明了你的位次,你志未得,现在也不属于你的天下了,所以退到一边去,安然于你的位置。

答:

象传:观其生,志未平也。

那一天,我看到一个长者坐在小区的长椅上。他没有看人,只是看着一棵树。初夏,风刚刚吹过来,阳光从叶缝间洒落在他布满皱纹的手背上。他没有要做什么,也没有要说什么。只是安静地坐着,看着那棵树的枝头一下一下地晃。

那一刻,我忽然想起观卦的上九爻——观其生。

起初我以为,“观其生”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观看。到了最上面,自然有了视野,有了远观万象的可能。但慢慢地我才明白,真正的“观其生”,不是向下俯视,更像是隔了一层,带着一点距离,又带着某种柔和,去感受另一个生命的律动。

“其”是谁?是在九五的“观我生”之后,此处的“观其生”往往被理解为再看别人之生、别人的气运、别人的行止。它带着某种退出的意味,也带着某种未竟之志。

因为这个位置,是阳爻,却落在阴位。本该是阳刚主动的爻性,却处于柔顺承纳的位置。又因为这是最上面的一个爻,已经没有进一步的位置了,所以此时此刻,他已经不处于执行者、推动者的身份,而是回到“观者”的身份里了——一个看着别人的人。

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?

好像已经用尽了一切努力,也经历了不小的波澜,甚至曾经也坐在权力的中轴,做过发话之人。但现在呢,你退了半步,看着别人在做你熟悉的事,你看着系统在自动运行,你看着这个时代自己往前走。

你看见他们的忙碌、他们的执念、他们的起念,也看见其中的熟悉感——这不就是当初的你吗?

这就是“观其生”的样子。你仍然有力,有判断,也有深深的热望,但你的位置告诉你——这一切已经不归你掌舵了。

“志未平也”,象传的判语直白而克制。不是夸赞,也没有警惕,只是陈述。

那种“志未平”的状态,像极了一个退居二线的老师,看着曾经教过的学生如今执掌乾坤;也像一个年过七旬的父亲,看着子女在家族事务中渐起主导。他们心中或有欣慰,也可能有微妙的不舍与不甘。

这个时候,是极容易躁动的时候。

但《观》卦给出的态度,却很平稳。它说,“君子无咎”。

一个真正的君子,在这个时候,不会躁动。他知道自己的志还在燃烧,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放下,但他也懂得什么叫“位”。

这不是权力的位,而是“道”之位。自己的心有没有稳住,是不是在这个爻位上活出合宜的气质,是不是把那种“观”的力量,转化为无声的光,照着后来者的路——这才是君子的功课。

我想到一位老作家。

他年轻时是先锋派的代表,写出震动时代的作品。后来风格沉静下来,只是偶尔在杂志上发些短札。有一次采访他,有记者问:“您现在怎么看如今这些年轻的文学写作者?”

他笑了笑,说:“我看他们写字,就像看自己年轻时把墨汁洒了一手。既兴奋,又拙劣,但也可爱。只愿他们别急。”

那句话里,没有“指导”,没有“评价”,只有一种温厚的“观其生”。他看他们成长,也在用自己的静默陪他们长。

上九爻的状态,有一种极致的柔。

在易理中,阳爻处阴位往往代表“不得位”。他还有想做的,但他被安排在一个不能直接去做的位置上。这样的人容易急,容易“越位”,但君子不会。

君子会等。他会把这种“看着别人去做”的状态,转化为“为别人腾出空间”的姿态。

他知道,系统已经自运,他只需不出错、不添乱、不插手,不伤害任何人的气机,就是最大的成全。

“观其生”还有一层意思。

它不仅是观别人,也可能是观“生”的本身。

此时的人,已经退到了一个观看生灭的节奏里。他也许不再天天上阵,也不再主动建构什么大业。但他看着一朵花从春开到秋谢,看着一个项目从雏形到塌落,看着人情世故从热络到散场。

他在看,也在体察。他没有评判,也没有逃避。他的看,像风拂过水面,带着理解,带着接受。

我想,“观其生,君子无咎”最后要落到的,是一种“成全”的气质。

是成全后来者的志气,是成全整个系统的流动,是成全自己最后一段时光的清明。

因为“观”不是消极的看,而是一种高度觉知的参与。

当你能站在风口浪尖的尽头,回过头来看看整个过程的生成,那种清澈透明的“看”,就是观卦上九所讲的境界。

没有一声叹息,也没有一句自夸。他只说,君子——无咎。

很多时候,我们都会走到上九的时刻。

也许在家庭里,也许在事业中,也许在心灵的修行里。

那个时刻,不必退隐山林,也不必高声阐道。只是安安静静地,看着世界如何自己生长,看着万物如何自有安排,然后心里升起一句:我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,现在该让出空间了。

这种光,像落日;这种观,像老松。

它不言说,但始终在。

如夜话,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