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：

初九：贲其趾，舍车而徒。

象传:

舍车而徒，义弗乘也。

阳爻处阳位，得位不得中。上无应，有六二承。初有火，有财富，有资源，有才华。此时应该怎么办呢？舍掉车子徒步走，意思不要开始就张扬，大讲排场，大张旗鼓，义，大义，天地之道教你不要乘坐。其实就是说你刚刚开始有点能力、有点地位，你是阳爻，喜欢张扬，喜欢炫耀，喜欢刚健，而且还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上，需要你进取的位置，就容易出风头，因此给予这样的警告。

答：

如果把人生看成一场长途行走，那么在你刚刚拿到第一张地图、刚刚提上第一只行囊时，有没有人会提醒你：别穿太抢眼的衣服，也别一开始就奔跑？

《贲卦》的初爻“贲其趾，舍车而徒”，讲的就是这么一个情境。在易经的结构里，初九是阳爻处阳位，得其位但不得其中，是刚刚踏上路的第一步。这个位置本来就带着一种“蠢蠢欲动”的气势，因为它阳刚、有力，又正处于进发的位置上。但恰恰因为这样，它也最容易“出风头”。

这一爻的图像是装饰脚趾。脚趾象征行动的最前端，而“贲其趾”就意味着，刚迈出第一步，就想着装点门面、铺陈排场。爻辞接着说：“舍车而徒。”意思是，即使你已经有车了，也要选择徒步前行。《象传》进一步解释：“舍车而徒，义弗乘也。”就是说，从道义上讲，这时候你不应该乘车，不应该借助外在的工具来扩大影响，不应该让行动走得过快、过远。

如果理解成这样：当你刚刚掌握一点资源、刚刚有点成就、刚刚被人注意到的时候，真正的智慧不是利用这股势头迅速放大自己，而是先放下“车”，用脚一步步走。这不是退让，而是一种系统性的判断。因为这个时候，根还没稳，火还太新，势能也只是初生。你如果立刻高调、快速地冲出去，反而容易成为系统中的噪音。

生活中我们太容易忽略这一点。一个人刚刚在单位做出一点成绩，领导表扬了几句，同事传了几次“你最近表现不错”，立刻就在朋友圈发“感谢大家支持”“项目终于起航”这类话。有的人甚至开始改简历、跳槽、开课、出书。听起来都是好事，但如果节奏过快，就很容易失控。因为外界对你认可的“风”，可能只是顺手吹来的一阵，而不是你根基真的稳固之后的成果。

一个在初九位置上的人，常常面对的诱惑就是“刚刚有点，就想炫一炫”。尤其是当他自己本来就是性格外放、精力旺盛的那类人，这种冲动就更强。他手里刚有了一点东西，就忍不住想让大家都知道。就像刚练会吉他两首歌的人，最想做的就是在聚会上表演；刚学完一套演讲术的人，立刻开始频繁约朋友“分享成长”；刚入行半年就想当导师。这样的心态，正是“贲其趾”的状态——把装饰放在了脚趾上，太早了，也太显了。

而“舍车而徒”的提醒，是非常现实的。车是工具，是加速器；徒是双脚，是慢慢走。这个时候你当然可以乘车，甚至也有资源去坐车，但恰恰因为有了选择权，才需要更清楚知道怎么选。你刚起步，有车，但你知道路还不熟、方向感还不准、天气说变就变，所以你决定徒步。因为你知道，徒步走得慢，但你能感受到地面；你知道每一步是怎么走出来的；你知道什么时候需要停下来观察路标，什么时候需要拐弯。

你会发现，那些真正沉得住气的人，往往都经历过“明明可以高调却选择低调”的阶段。比如一些初创企业的创始人，他们明明刚融资成功，也有亮眼的数据，但还是选择不做公关、不接受采访，只把时间花在产品上。或者一个刚出版第一本书的作者，没有大规模宣传，而是花心思回信每一位读者，深耕社群。这种节奏，也许看起来慢，但实际上是在为系统打底。

还有一种更常见的例子。比如你刚刚入职一家新公司，第一周表现不错，老板在会议上点名夸奖了你。这时候你有两个选项，一个是顺势发言、表达见解、主动承担更多工作，甚至让全公司都知道你是“那个新人”；另一个是选择沉默，继续做手头的事，多听、多看、多思考。这两者之间，没有绝对对错，但从系统发展角度看，第二种方式更有未来。因为你还不够了解组织的节奏，还没真正融入关系网络，如果太早“乘车”，就容易踩错节奏、误判局势。徒步，是一种谦卑的学习方式。

“义弗乘也”的“义”字，其实非常关键。义，是天地之道中的尺度，是人行为的分寸感。你能不能在有资格乘车的时候选择徒步，这正是一个人对“义”的判断能力。这不是道德高地的“谦让”，而是节奏调控的精准感知。你知道什么时候该收，什么时候该放；你知道什么时候该慢，什么时候该快。你不靠场面赢得人心，而是靠稳重赢得信任。

这种节奏感，其实也是“内明外止”的具体表达方式。《贲卦》的总象是“山下有火”，火是光明，是才华，是能力；山是止，是节制，是厚重。你有才华，可以发光，但光应该藏在山体内部，只在必要的时候透出一点点。你不能一开始就熊熊燃烧，否则山体都会被烧空。

从这个角度再看“贲其趾”，你会发现，这是一种提醒：不要在刚刚踏出第一步的时候，就想着怎样把自己包装得最好。不要急着去定义自己，也不要急着让别人知道你是谁。刚起步时，你的身份是“行者”，不是“展示者”；你的任务是“行走”，不是“展演”。

很多年轻人，尤其是刚毕业、刚创业、刚被认可的时候，很容易陷入“我要证明我行”的情绪。这其实是内心还不够安定，还需要借外界反馈来确认自己的价值。而贲卦初九的提醒，正是对这种“起点焦虑”的修正：你要相信，真正的价值，不是展示出来的，而是走出来的。你把注意力放在脚上，而不是装饰脚的东西上；你关心的是脚步稳不稳，而不是鞋子新不新。

“舍车而徒”的选择，看似低效，实则扎实；看似落后，实则先立根基。徒步的人，走过的每一步，心里都有数。坐车的人，只记得终点，却忘了过程。如果你想让人生真的长远、系统真的稳定，你终究要回到徒步的节奏。

如夜话，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