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年前，还未曾走出自己学业课程的框框时，我常觉得，社交平台上的喧哗与我的生活并不相干。每日从图书馆出来，走在未名湖边，阳光斜照，柳枝垂落，仿佛一切都在缓慢中秩序井然。可有些事，是会突然击穿这份井然的。

胖猫的事，便是那样一种击穿。

那几日，朋友圈静默了许久的人突然纷纷转发他。照片是普通的，甚至有些泛白，看起来是他用前置镜头随手拍的，表情有些疲倦，但也并非刻意哀伤。文案寥寥几句，只道“来世不要做代练了”。这样一句轻轻的话，却像石子一样，投进了很多人心里那潭早已静默的水。

起初，我没有转发。或许是因为难以言说的迟疑。但也或许，是那种太真实的疼让我一时不知道从哪说起。

他只是一位年轻的代练。21岁，住在重庆，一间出租屋，一个游戏账号，一段可能也未曾好好谈过的感情。在很多人眼里，他只是数据里微不足道的一串ID，是被服务的对象，是付出劳力但不被记住的影子。但当他在那个下午选择跳入江水，他变得具体了，沉重了，像压在我胸口的一句不完整的话，说不出来，也咽不下去。

我忽然想到以前陈平原老师上课时讲的：“文学之所以重要，不在于它能解答什么，而在于它愿意承认某些问题无解。”胖猫的选择，恰恰就是一个这样的“无解”。可正因为如此，他才触动了人心。

楼宇烈先生说：“执取名相看不破，执我为本放不下。”胖猫的故事之所以能被这么多人转发，不是因为它稀奇，而是因为它太普通。普通得让人无法假装没看见。

微博、B站、小红书、豆瓣……那几天变得很安静，却又很热闹。有人发起悼念行动，有人写下自己过往不堪的夜晚。还有外卖小哥不约而同把奶茶、鸡蛋仔送到他最后出现的桥边，附上一张纸条，说：“你不认识我，但你很重要。”

有人说这是社交传播的魔力。我不太愿意这样讲它。

如果说这是魔力，那魔力的源头不是信息本身，而是那一瞬间，太多人在自己的生活缝隙里，看到了一点不能承受的相似。

我曾在北大的课程中读到胡适，读到鲁迅，读到那个时代的苦与烈、真与冷。也听过楼宇烈先生讲修行，说“整日吃饭未尝嚼一粒米，整日行走未踏一寸土地”。可当胖猫的故事摆在面前，那些高深的句子，忽然沉到我的生活里来了。

原来，一个人的苦，可以在毫无铺垫的日常中扑面而来。也原来，一个人的消逝，能让千万人想起自己曾快要消失的时刻。

我那几天有些失语。很多次打开手机想发点什么，最后都删掉了。我看到有人写：“如果我早点看见你就好了。”也看到有人说：“每次想到你一个人在桥边徘徊，我就忍不住哭。”这些话没有技巧，也没有文学性，可就是让人想一遍遍读下去。

再后来，我才慢慢懂得——传播这回事，从来都不是“传播了什么”，而是“在什么样的心情下，人愿意把它给另一个人看”。

楼宇烈先生说：“人苦恼，是因为执着。”我想，转发胖猫的人，或许也有执着。他们执着于被理解，执着于有人回应，执着于生活中哪怕一点点的温柔没有被忽视。

有天课间，我从理教走到图书馆，天很晴，阳光照得人发困。我在图书馆门口停了一下，看到一个男生站在墙角抽烟，身旁放着一本书，书名已经记不清了，但那一刻我忽然想到胖猫。

他也许也曾这样站着，想一会儿自己的生活该怎么办。只是没有人在那个时候告诉他：“你很重要。”

传播，不是策略，不是工具，不是传播学课上画的那个模型，而是一盏灯，从一个人手中传到另一个人手上。那盏灯里有光，也有泪。

胖猫之后，我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。

我不知道社交平台的未来是什么，也不知道传播是否真能改变命运。但我知道，如果哪一天，你发出的东西，有人愿意转发，那不是因为你写得好，而是因为你说出了别人来不及说的话。

所以，现在的我，偶尔也会写点什么，发出去，不做分析，也不问结果。只是像在逸夫楼1033的落地窗前，看一会儿紫藤花开落——如果有一朵花掉进谁的掌心，那就是一种回应了。

如夜话，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