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“司马光砸缸”这个故事，流传甚广，但从历史学和考古角度来看，它其实有许多值得细细推敲的地方。

首先，我们来讲“缸”本身。宋代确实已经掌握了较为成熟的陶瓷烧制技术，尤其在景德镇、耀州、磁州等地的瓷器制作达到了极高水平。但从目前考古发现来看，宋代能烧制的大缸，常见的直径大约在六七十厘米左右，极限情况下可能能做到八十公分以上，但要做到直径一米、还能稳定烧制并完整出窑，是非常难的。即便烧成了，也极其罕见，且价格昂贵，不可能作为儿童玩耍时的日常器物。

再来看缸的用途。从北宋的生活资料和遗物来看，所谓的大缸，大多用于储水、腌制、洗涤，或作为家庭中储藏器具。而用于装水供小孩玩耍，特别是深得可以让人掉进去的那种缸，实际非常不常见。我们还得考虑一点：这么大的缸，要灌满水本身就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，而且得防止小孩掉进去——而宋代的家庭、教育、伦理体系，普遍强调小儿管束，不太可能毫无防备地让孩童在一旁玩水玩到有人掉进缸里。

关于“砸”这个动作，如果真是为了让一个小孩从水缸中得救，“砸”缸的确是一个近乎本能的应急反应。但这里就得看砸的工具了。传说中说司马光“砸缸”，但他砸的是什么？常规的说法是“石头”。而在宋代北方的一般庭院，确实常见有用于垫门、压纸、拴牲畜的卵石、砖块、垫脚石一类的器物。若真有紧急情况，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手边能抓起的最有可能就是石块或砖头。理论上，这是成立的。

但问题在于，陶缸结构坚固，砸开它并非一件轻松的事，尤其是对一个孩童而言。这说明，要么是缸质量较差，已有裂痕，要么是砸的不是缸底，而是缸的侧壁靠近水面的某个薄弱处。否则，一个小孩用石头把缸砸开，在物理上是非常勉强的。

从史实来看，《资治通鉴》的作者司马光确有其人，但他自幼聪慧、好学，确实也以“机智早慧”著称。《宋史·司马光传》却未提过“砸缸”一事，最早流传这个故事的文本是《小儿语》，为明代文人所编，属于后人对人物形象的道德化塑造，是一种“寓教于乐”的儿童教本。也就是说，这个故事本质上并非史实，而是为教育目的而编的道德故事。

再回到你的问题——司马光是否真的用石头砸缸？我们可以合理地说：如果此事确有其事，他用的很可能就是石块，这是最容易取得、最有破坏力的工具。但从历史学与考古角度而言，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存疑，其背后反映的是宋人对于“机智、果敢、有担当”品德的理想化塑造，是一种“文化象征”，而不是“历史事件”。

至于一米直径的大缸是否能在宋代烧制，从工艺角度看是有可能的，但极少见，且出现在家庭庭院的概率极低。更别说是让小孩围着玩耍，掉进缸里。这在真实生活中几乎不会成立。因此，这个故事更像是一种“寓意寓形”，而非日常生活的写实。

你可以把它看作古人传给后代的一则“心性教育用具”，讲的是：在紧急时刻，有胆识、有办法，敢于承担的人，才能真正救人，也才能成事。

真实的历史常常朴素寡言，不像故事那样起伏跌宕。但正因如此，它才值得我们一层一层剥开细节，听出其中的时代气息。

如夜话，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