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之为人，不在于他有语言、有工具、有制度，而在于他有一种奇特的能力：回过头来照见自己正在动的那个“动”。这种能力，不依靠知识训练，也不属于情绪智力，它像一盏天生就被安置在心中的灯，只等你回身点亮。万物皆生，草木感风，禽兽逐食，它们也在乾元之动中生活，但它们顺着动走过去了，没有一个回头；而人，却可以停下来，看着这动本身，问一声：这是从哪儿动起来的？

这就是人的灵。天地之间，唯人能观动之起，观念之生，观心之浮。不是因为人有超越性的力量，而是人被赋予了一种稀有的觉知：他既能动，也能看着自己动；既能在世界里做事，也能在行动之间，生出一念观照。这一念，就叫返照。返照之中，有天机流动，有乾元露头。你不是在对某件事物观察，而是观察你在观察的那股力。这力从哪里来，它向哪里去，它尚未动时是什么形态，动之后又如何展开——这整个链条，若你愿意回身去观，它就全都在你心上展演。

乾元藏在一切尚未定型的先机里，人能觉知这个先机的发生，便得到了与天地同根的线索。你安静坐着，一个念起，一个想法浮现，在它真正成句之前，在你还没开始决定要不要回应之前，你若敏感，就会看到：有一股东西正在升起。它还不是念，它还在念的门口。你看到它了，那个“看”本身，就已经不是凡动，而是灵知。

这种灵知，不是用来分析，也不是用来判断，它是用来亲近的。亲近那未曾被言语污染的第一动，亲近那如春芽初绽的心波。这时候，你不再是一个思考者，而像一滴水轻轻贴近湖面，像风在叶子尚未飘动时就觉察到了它的将落。你的整个心体与那股动相合，动不是外来之物，你不是外部观察者，你就在这动之中。你与乾元之间，没有距离。

你并不需要“努力去合一”，只要你不急着做点什么，你自然就和它贴在一起了。因为你本就是从这股动出来的。人和乾元之间，本无界限，只是在奔走世界太久，习惯了用眼去看、用耳去听、用手去抓，忘了还有一种“从里面看”的方式。只要你慢下来，不设立场，不追原因，就会发现：你与它之间，从来不需要桥梁。你本就是它的回响。

人能与乾元相合，不是因为人高明，而是因为人有“空”的能力。空，不是空无一物，而是留出一个位置，让乾元自己显身。这种空，不是枯竭，而是容纳；不是放弃，而是返归。你看着那个“想动”的地方，轻轻地，看着看着，它就开了，就亮了，你也就在其中。那一刻，你没有成为谁，也没有在做什么，你只是那一股动自己。它无意彰显，却自有光芒；它无须表达，却能贯穿万物。

在所有生命中，只有人能够内观。这不是一种技巧，而是一种与天地感应的能力。当一个人能对自己内在的冲动生起温柔的观照，他就在乾元面前轻轻行礼。这个礼，不是仪式感，而是觉知的在场。他不需要做什么，只要他不离开这个在场，他就是在天心之中。

所以，别急着去改变、去安排、去完成什么。你若真的想回到那个最初的源，只要你愿意观着它发芽，不碰、不抢、不打扰，它就会自己走出叶片，自己开花。你会发现，你不是控制这个世界的那双手，而是体内那个初动的一点微热。那热，是天地的心，也是你的心；那动，是乾元的动，也是你动身来此的理由。

如夜话，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