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位大专老师的自述:我的大专学生,是我上学时最讨厌的人......
2025-08-05
曾经,我躲着他们走;现在,我和他们一起熬。
2024年初,一场火灾带走了江西新余渝水区39条年轻生命。其中,有不少是正在备战“专升本”的大专学生。
那天的新闻评论区,充斥着震惊与困惑:“不是说读大专的人都不爱学习、不上进吗?”
我也曾是这么想的。直到命运把我丢进这所大专学校——从曾经的“985研究生”,变成了一名普通大专教师。
而这些我曾经“最讨厌”的学生,成了我想保护、想理解、也最舍不得的人。
01|他们是我从前躲着走的人
不是他们“坏”,是我以前太顺。
我叫嘉敏,曾是个不爱说话的优等生。从小被夸听话、成绩好,也确实一直在体制内的轨道上前行。考上985,读完研究生,原计划考编。一次偶然,我报考了一家专科院校的教师岗,竟然被录取。
我本以为教学内容难搞,结果最难适应的是学生。
这所学校是一家综合性大专,除了普通高考生,还有中专升入的单招生、五年一贯制的“中考生”。生源复杂,管理方式也很“中学化”——查寝、点名、不许请假、不许迟到、手机管理。
老师像监工,学生像犯人。表面安静,实则暗流涌动。
他们想自由,我要维稳。于是我们成了“对手”。
刚开始,我想做一个“宽松”的老师,给他们自由空间。结果得到的反馈是对抗、敷衍和撒谎。有个女生为了逃课,一晚上连续发消息装病,第二天还跳起来庆祝我批假成功。
我难过、困惑,也愤怒。那些我曾最害怕、最讨厌的人,如今成了我每天要面对的对象。而且必须是“盯紧”的对象。
“他们不讲规则、不讲诚信、不讲未来。”我一度这样总结他们。
直到我开始坐下来,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。
02|他们的家庭,分两极,没有中间值
我以为他们懒,后来才知道是命太苦。
我教的班上有45人。你要问家庭情况,那就是两个极端:
8个家里有钱:开公司、有别墅、炒股、给孩子报十万一节的摄影班,孩子来读书只是“镀层金”,不上课也无所谓;
其余的,大多来自底层:家里做农活、摆摊、打零工,几百块生活费撑一整月,有的孩子还要照顾生病的父母或年幼的弟妹。
我有个女生,申请走读。我以为她想出去打工,结果她哭着告诉我:爸妈临时去了深圳,家里只剩下她和小学的妹妹,她得每天送她上学、接放学、做饭洗衣。
那之后,她每天早上六点起床,晚上十点回家。我劝她可以晚点来,不用天天打卡。她说:“不行,我答应过您要好好学。”
她没缺席过一节课,也没迟到过一分钟。
我第一次意识到,有的学生不是不上进,是生活逼得他们早熟得可怕;不是没计划,是压根没人告诉他们怎么计划;不是“差”,而是他们要一边学一边养家,根本顾不上“表现”。
03|我曾经的“努力”,在他们眼里,是奢侈品
我不是靠努力成功,我是站在了更高的起点上。
我爸妈都是普通职工,从我小时候就愿意给我花钱报课外班,鼓励我艺考、考研、考编。即便家境不算富裕,但我走的每一步,都有“缓冲带”和“加速器”。
而我的学生呢?
初中不上补课,连班主任都不清楚升学路径;
高中拿到的资料是从学长那儿传来的旧本子;
家里没人能告诉他们“读这个专业将来能做什么”。
我在课堂上讲“数字营销”,提到公关事件分析、品牌策略,很多学生连我说的新闻事件都没刷到。
有时候我讲完一节热点课,问他们怎么看。他们说:“老师,我们平时没怎么看过微博。”
我这才意识到:哪怕是在“互联网原住民”的这代孩子身上,也有信息鸿沟。
那些家境稍好的孩子刷知乎、刷B站、学着剪视频;而另一些孩子,刷着搞笑视频、游戏直播、打工教程,压根没听说过“小红书变现”或“社媒矩阵”。
我以前以为“信息差”是大学毕业之后才显现的,现在我知道了,它从他们拿起手机的那一刻就开始了。
04|他们不是不想飞,是不敢做梦
他们不是没想法,是不相信“神话”会发生在自己身上。
我教的是新媒体和电商,这是一个最讲“造梦”的行业。
“主播月入十万”、“账号一夜涨粉百万”、“社交电商逆袭年入百万”——这样的神话每天都在朋友圈和广告里轮番轰炸。
可我的学生,根本不信。
我说:“你们试着自己拍点视频吧,哪怕一个账号也好。”他们摇头:“没用的。”
我说:“你们想不想当运营?试试做社群管理?”他们说:“我们不行的。”
我说:“你可以先练习剪视频、写文案。”他们说:“我剪了也没人看。”
这不是敷衍,是一种“深度的无望”。
他们每天都在看别人发财,看别人逆袭,看别人直播带货爆单。他们知道那些事儿,可就是不信那是为他们准备的。
“我们玩不起”、“我们没有设备”、“我们没人脉”、“我们没资源”……这是他们心里真实的声音。
在这样的语境里,最努力的学生,往往选择了“升本”。
不是因为热爱学习,而是因为那是唯一一个看得见路径的上升通道。
05|那些更努力的女孩,总是更沉默
不是她们不优秀,而是社会更苛刻。
我见过很多在生活里负重前行的女孩:
有人退学是因为家里有弟弟,姐妹得打工;
有人谈恋爱被家长逼回家生孩子;
有人吃药被造谣,说她“在学校乱来”。
我想教她们多一点自尊、多一点防范,但她们很少回应。
班上有对情侣,实训时女生做主播、男生做运营。我想让女孩试试做数据,她立刻说:“我不太行,还是让我男朋友来吧。”
那一刻,我太想告诉她:“你其实可以做得比他更好。”
但我什么也没说。
我知道,在这个行业、这个社会里,“男负责思考,女负责服务”是默契。
实训时,商家更喜欢找女生当客服——因为“她们有耐心”。而一提到“数据分析”、“项目管理”,默认就是男生上。
这些刻板印象,早早就把女孩套进了“温顺、体贴、好说话”的框。
我想为她们多做点什么,可我只是个普通老师,没有办法为她们提供真正的保护网。
06|三年后,我的身份变了,我的心也变了
曾经,我怕他们;现在,我想抱他们一起哭。
我不再觉得他们“差”,我开始理解他们的“疲惫”。
他们不是不上进,是太早被现实教育;
他们不是不想变好,是没人告诉他们怎么走出现在;
他们不是“学不会”,是背负的太多、起点太低、机会太少。
有个学生凌晨四点起来学习,只为了升本考上一个“别人听说过的大学”;有个学生白天上课,晚上兼职送外卖,周末帮母亲卖馄饨。
我以前想当一个有“理想主义”的老师,让他们喜欢学习,看到未来。但现在,我只想做一个守门人,确保他们平安、能毕业、没走偏。
我曾经说过:“我特别想抱着他们一起哭。”但我不能。
我要做的是在他们崩溃前,给他们一个能躲雨的屋檐。
不是拯救者,而是一个不离开的“在场者”。
尾声|愿他们以后,再也不用撒谎过日子
有时候我会想,如果我大学时遇到这些人,我会和他们做朋友吗?
可能不会。
他们太吵、太拽、不讲规则、满口谎话。
但如果我能早几年知道他们背后这些故事,我大概会安静地坐在他们旁边,不说话,也不躲开。
他们不是“学渣”,不是“混子”,不是“烂人”。
他们是拿着断了羽翼的风筝,还想起飞的人。
三年过去,我不再试图“改造他们”。
我只想告诉他们:
“你可以不用骗我,你不用演,我会等你——等你愿意好起来的那一天。”
如夜话,至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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